2022年11月30日 第二百七十四天
你特别讨厌香水。
任何化工香,以及百合那种气味浓郁的自然香,你都不喜欢。
但我偏偏是个酷爱香水的人,每次你闻到我身上的香水味,都会皱眉,有时还会用“臭”来形容,让我哭笑不得。
你的嗅觉十分敏锐,哪怕一点点味道都能被你迅速捕捉到,所以你生病后,我基本没再用过香水。
我问过你最喜欢什么味道,你说喜欢香烟味和油墨味。
初听觉得不可思议,想想也有渊源。
这些大概都是有记忆感的味道吧,你的小时候很多长辈都吸烟,刚工作时又和油墨打了多年交道。
作为最持久、最难忘的感官,嗅觉总能让我们在记忆里重现某段往日时光,温习曾经的青葱岁月。
即使如你一般平静、理性的人,也一样会怀念旧时的青涩美好吧。
2022年12月01日 第二百七十五天
忘了在什么地方,读到过一种“车窗理论”:在行进的火车上看窗外的风景,要比在其他场合看到的更加美好。车窗将人与景分隔,人处于一种抽离的观景模式中,既在介入,也在不停离开,而这种全程参与又不致深陷其中的状态,给予人平静的身心享受。
这让我联想到更早以前看过的一种冥想方法,用来缓解负面情绪——闭上眼睛,试着用上帝视角审视自己和周遭环境,从此刻身处的房间到社区、城市、国家,再到地球、太阳系、银河系、总星系,反过头来回看自己,渺小得不及一粒沙,这时候你的所有烦恼、不安与难过都是微不足道的,毕竟连银河系也不过是宇宙中的沧海一粟。
这般忘我的体验,同时也是一种自我救赎,在更广阔的空间和时间里,人的一生只是一瞬间,所以任何遗憾和痛苦都是可接受的必然。
生活不易,生而为人无法逃避,但可以选择不时的抽离,以看客的角度旁观自己,让艰难的人生变成一个耐人寻味的故事,而那个“我”,则是一个豁达的体验者。
2022年12月02日 第二百七十六天
你离开我们整九个月了。
我已经开始感受到,这个冬天并不好过,同样的气候和环境,太容易想起你最后的日子,那是我最惨痛的回忆。
最近在家里常会对着某些地方发呆,例如坐在沙发最左边,会侧头看着空荡荡的右边,那是过去你习惯坐的位置,曾经伸手就可以触碰的你,如今遥不可及;站在主卫洗手台前,会想到你病重后洗漱时的样子,洗一会儿要歇一会儿,手撑在边缘,呼吸吃力;斜躺在你的床上,摩挲着你睡过的地方,koko有时会“哒哒哒”小跑过来,像过去一样起身把前腿搭在床边,我问它:“想姥姥么?”它瞪着一双圆眼睛困惑地看着我,不懂我为什么哭了。
这个你付出心力布置起来的家,也像个有生命的个体,承载着我们鲜活的过去,悼念着远去的你。
2022年12月03日 第二百七十七天
特别想你的时候,或者和别人深聊起你时,我会集中精力回忆你,看你的照片,听你的语音,让自己痛快地哭,其他时候不敢轻易碰。
手机的语音备忘录里,有你病情恶化后我偷录的一段呼吸声,急促、粗重,那时你已经不能躺下睡觉了,非常虚弱,所以录音里还夹杂着你费力调整坐姿时的喘息声。这是你离开以后,我第一次鼓起勇气打开听,整段语音没有一个字,却像海面呼啸的风,在我心里掀起万般波澜。
2022年12月04日 第二百七十八天
这两天“胎毛刘海”登上了热搜,因为杨幂的几张照片,很多人也跟风去剪。
我的发际线上,天生就有一圈细细卷卷的碎发。
后来我逐渐发现,这应该是我身上你特别喜欢的地方,因为每当看到拥有同样特质的人,你总会提醒我,说我的刘海下面也藏着绒毛,生怕我不知道似的。
我当然知道,这些细碎毛发,曾经让我觉得很乱很困扰,但因为你的喜欢,我也变得不再反感。
专属于小女孩的新生碎发一直留在我的额头,这是不是触碰到你心里最柔软的地方,让你时常想起小时候的我?
一直忘了问你喜欢的缘由,但我想我猜对了。
2022年12月05日 第二百七十九天
昨夜在睡梦中重回你病重时期,你不像现实里那样坚强,对我们反复说着绝望的话,我问自己,如果死亡更加轻松,是不是该让你去。
梦里有人可以帮你解脱,我犹豫再三还是下不了决心,再后来变成给你送行,你好像要去北京治疗,但我们不能随行,所以那感觉像是告别。咱仨围坐在一张巨大的餐桌前吃最后一顿饭,是爸爸昨天中午做的白菜、洋葱和菌菇拌面。
醒来后一直昏昏沉沉,下午躺在床上又睡着了,继续做梦,像是上一段故事的延续。
你回家了,把我从床上叫醒,梦里我睡觉的位置竟和现实中一样,因此那感觉特别真实。你拉开五斗橱抽屉,看到原先放衣物的地方被我们占上了,有些不高兴。
梦到这里就被koko的叫声吵醒了,心跳得厉害,缓了很久才平静下来。这分成上下两场的梦境和现实交织在一起,我不知寓意是什么,但没能和你多说几句话就醒来,让我觉得很是落空。
2022年12月06日 第二百八十天
朋友的父亲上周突发疾病住院了,在给她传授经验的同时,无形中回顾了咱们这几年与医院打过的无数次交道。
今天她说,看着同病房的人治愈后开开心心离开,想到自己和家人即便出去了也是新的战场,终于能体会到我那时的感受。
是啊,回忆这两年半的时间,市内三甲医院基本跑遍了,还去过北京,也远程连线过南方的医院;病房的体验也不在少数,住过三家医院,最久一次长达七十天,而后你与这个世界告别。
在众多记忆里翻找,想到你在化疗期间,有次同病房的是从东北过来的女性,五十多岁,初诊怀疑肺部肿瘤,但老家的医疗手段有限,所以在家人的陪同下到天津做进一步检查。她的症状看起来比你重多了,不停剧烈咳嗽,然而病理报告出来是良性。病人姐姐和医生半开玩笑地请求多安排几天住院,说这里暖和,家乡实在太冷。
这家人有点吵,压低音量说话也显得很热闹,即便多次被护士数落,脸上还是挂着笑容,那是一种化险为夷后的喜悦。他们越轻松,我心里就越沉重,就像黑暗本身并不自知,只有在光明面前才如同深渊。
记得当时我和你小声聊天,说着当下的感受,中心思想无非是羡慕。幸运之神始终没能眷顾我们,命运把病痛硬塞给了你,再把遗憾浇灌在爱你的人心里,思念生根发芽,开出了金黄的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