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傻的人都爱称自己傻,那是谦虚。真傻子从不觉自己傻,他们按照上天赐予的思维傻吃傻喝傻做、傻哭傻闹傻乐乎,在别人看来是奇怪,而在他们自己是多么自然而然的事。
我对傻人是有着特别感情的。我们的村庄偏僻,那时候又贫穷。有句话说的实在:饥不择食、贫不择妻。我们村本来是没有傻子的,因为穷讨不上好媳妇,傻子也将就了,好歹能延续香火过日子。
傻翠翠是春栓的媳妇。春栓弟兄三个,两个哥哥都打了光棍,到春栓这儿,别人给说了个翠翠,翠翠娘家是石家庄市里的,说起身世还有点传奇,她的母亲因为生了她,被北京的丈夫抛弃,然后带着傻女儿再嫁到石家庄的。这翠翠真傻,没法儿,母亲才把她嫁到农村。多少年,这位母亲没少接济这个傻闺女,说起这老太,我们村的人都替他们一家感激呢!天不可怜人,八六年的时候,翠翠妈出车祸死了,翠翠失去了亲娘的疼,就像失去了一把保护伞,更多的风雨不免要淋到头上了。
傻子有傻子的好,连伤心难过都不太知道,只是衣帽穿着更不像样子了。不过这丝毫影响不了翠翠的高兴,我们孩子们在哪玩,她就跟过去,碍事了,说她两句她不知道恼;人也太不长眼,有时候就碍着我们的游戏了,性子差的伙伴急了推她一把她也不在乎。我们闹她也跟着,我们笑她也跟着,我们习惯了她在旁边,多数的时候是嘻嘻哈哈一团和气的。没人理的时候翠翠自己唱,没有腔调,却那么大声,她的神经里没有不好意思那根弦儿。
翠翠也有不高兴的时候,按说春栓挺疼她的,也不算不能干,可是你再洗,她不知道干净,不顶事儿。一个男人里里外外都要管的,免不了一个不高兴。当人心烦的时候,她再那么不着调,可不就挨打了。打轻了,喊两声;打重了就哭。时常是能听见傻翠翠嚎的,那么大声,没人在意,过一会儿就没事的。
那时候没有集市,供销社的东西很有限,所以卖时鲜瓜果的到村里来是一道风景线,而傻翠翠又是这道风景线里必不可缺的一抹色彩。
秋天卖梨的多,一个自行车驮两个篓子,“甜梨奥!”一嗓子,人们就出来了,买的少,看的多,傻翠翠站得最靠前,嗓门不住腔地喊,讲价、打岔,伸手就拿,卖梨的急,乡亲就帮腔了,“她傻,让吃个吧。”翠翠趁势一溜烟地跑了。
夏天里瓜果更多,酥瓜、香瓜、甜瓜、面瓜、黑子儿红瓤儿的大西瓜,有卖什么的,翠翠就能吃什么。冬春寡淡季节,有卖糖葫芦的,翠翠又高兴。贫穷和落后收留了她,淳朴的民风善良的乡亲乡谊也滋养了她。后来岁数大一点儿,翠翠也能干一点儿活,比方说,麦收时,一家人在地里抢收,翠翠给煮挂面,可惜煮得太多,稠得没法,你说傻,还挺聪明,自己捞了两碗,再给别人吃,嘿嘿,生生少了顿骂!
翠翠功劳大,生的一对儿儿女都不傻,儿女不嫌娘丑,就是俺们从心里也不嫌翠翠傻,多少年了,多少人事都模糊起来,而傻翠翠这童年乐谱里必不可少的音符,不时回响在耳边。有时候梦里还能梦到她,悠悠闲闲的,哼着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