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春牛放假回到家里就叫毛小年，出门上了火车就叫丁春牛，小年春牛两个模式不断切换。期间知道底细的没有几个人，数学组老邱、生物组老钱、语文组小柳几个心腹专门办了这事，后来老田跟市里老张也知道了，他俩知道后也没坏事，各种手续齐全，经得起查。
在怎么安置丁春牛的事上，万年费了心思。
春牛家里条件差，从小没爹，长到六岁没妈，靠二叔帮衬和村里接济算是好歹读完了高中。二叔三个孩子，前些年计划生育超生还经常出去躲，弄得春牛没地方去，只好在村里几个干部家轮着混口饭。等小学毕业上初中，本来说啥不上了，当时老师看孩子是个苗子，自己资助他读完了初中，那一年村里七、八个同学就他一个考上了德仁高中。高中还是靠小学那个老师找了自己同学、高中副书记老覃，把春牛情况讲讲，在学校班子会上老覃专门提出来，万年拍板把学杂费住宿费等七七八八都给孩子免了，还每个学期赞助一千元助学金，算是把高中三年对付下来了。
春牛这孩子苦，没衣服穿，都是穿同学的旧衣服，高中三年同学没少帮忙。高二个子长得快，营养跟不上人又瘦，上衣总是下摆在腰上，裤腿悬在腿肚。不过孩子的成绩一直稳定。等到要参加高考，孩子又有想法了，不想考。跟同学说考上也不想读，班主任数学组老邱好说歹说才劝着春牛进了考场。按孩子的成绩，起码考个211，结果考了个二本，报了个政法大学的法律专业。
数学老邱约着生物老钱把春牛的情况跟万年说了说，他俩觉得行。说春牛这孩子家庭这种情况，孤儿，读大学是真不容易。就是学费每年大几千免了，还有生活费，即使能贷款，孩子家里就他自己，他二叔那情况，也没有能力操心他读大学的事。况且就是读了大学凑凑合合毕业还要找工作，弄不好还是出去打工，北大毕业的不是还有在集市支个肉摊卖肉的？如果能把春牛安顿好，对他也未必是坏事。
万年左思右想，老黄皮一根接一根抽，还是下不了决心。毕竟这事牵扯春牛一辈子，自己也是农村出来的，知道农村的苦处，就这样把已经逃出泥潭的春牛再摁回去，说啥下不了手。正发着愁，隔壁语文小柳穿着高跟鞋一扭一扭进来了。小柳穿着连衣裙，小腿露在裙子下面，没穿袜子，雪白的脚趾上涂着紫色趾甲。小柳把茶杯递给万年，两手撑在办公桌上，说校长，何必呢，这点事下不了决心？又不是害他。过去包分配，他能考上就上，现在不分配了，报个法律专业，凭他到哪找工作？到头还耽误四年，真还不如早早给他安排好，其实是给孩子帮了大忙。小柳也这样说，万年想想也对。
通知书陆陆续续下来的时候，万年专门回了趟老家，去了看过大门的高中，找王美娜叙叙旧后又请娜姐帮忙租了学校一个门面。再见面姐弟俩就像亲姐弟了，无话不谈又有所保留，该说的话一句不少都说了，不该做的事一件都没再做。走的时候当年名媛后来校长第一夫人还掉了泪，黄豆大的泪珠从已经昏黄的眼里滚出来，曲曲折折流过满是褶子的脸砸到地面。脚趾甲倒是还没忘染，只是染得不及时，前面一截虽然褪色了还能看出是红的，后面大半截已经是本色。
数学老邱专门找了丁春牛，告诉孩子可能没有考上，问孩子愿不愿意复读？如果复读，他去找校长，还是免学费还给助学金。春牛表态说坚决不读了。老邱说既然这样，学校毛校长给他联系了一个地方，看愿不愿意去？是校长老家那个高中。春牛老家在山里，离德仁县城远些，离校长老家县城还近些。说毛校长托那边关系帮春牛在学校那里租了个门面，卖学生文具和教辅书籍。春牛很满意，说真要好好谢谢校长，这孩子基础好，肚里词多，说德仁学校的校长老师真的都仁德高尚。老邱说不急，学校为了帮助他，还准备预付一年房租，算是对春牛的资助。
国家是真好，凡事都为百姓想到了，知道现在学生学习压力大，三令五申要降低学生负担，出台了各种政策。只是部分思想觉悟低、眼界又不宽、格局不够大的家长认死理儿，就认准读书才是孩子唯一出路。片面认为高考是当今相对公平的选拔模式，不断给孩子施压，置国家号召于不顾，给孩子报这班那班。学校附近各类培训机构跟雨后春笋一样冒出来很多，所以春牛文具、教辅材料卖得很顺利，又连续扩大了门面，也就三、两年光景，春牛就在县城新城区买了几套房子。又正赶上房价翻着跟头往上涨，春牛一下从畏畏缩缩的穷孩子成了器宇轩昂的有钱人。
看丁春牛这孩子踏实可靠事业又蒸蒸日上，家里还没有负担，王美娜亲自介绍自己侄女下嫁给他，结婚生了两个孩子。两个孩子，大两岁的哥哥叫丁思万，小两岁的妹妹叫丁思年。给老大取名字的时候，春牛专程回了母校拜见万年校长，说为了感激校长提携，想给孩子取名叫“思万”，担心对老校长不敬，万年当时力劝不要这样，说一是自己做的都是本分，给学生帮忙是校长的本职工作；二是春牛的成就主要还是他自己努力的结果，要是怕吃苦好吃懒做试试？万年把话说透了，但是没有把春牛说服。春牛一门心思感谢恩人毛万年的心正滚烫滚烫，万年以为自己泼给春牛的是冷水，春牛都把冷水当成浇到火上的油了。看已经是成功商人的小老板春牛坚持，万年无奈就随他了。
又过几年当时考上大学的同学下岗后没地方去，春牛又专门办了个培优班，请了好几个同学上课。培优班火爆，春牛说再穷不能穷培训、再苦不能苦孩子，在县城环境最好的小区买了套两百多平的大房子专门用来办班，装修豪华。上学的孩子一进去就有各种洗好切好的水果，孩子们喜欢喝的饮料，饼干、米饼等点心也不少，这些还都不要钱，学生进去就随便吃，城里有钱人孩子都很喜欢那里。春牛又专门到师范大学招聘了两个研究生当老师。日子红红火火，说起来，没上大学还好了。这是后话。
顺便说一句，万年觉得春牛的名字没有起好，说春天的牛就是缺吃的，建议春牛去做生意时改为“春成”，所以，后来万年老家高中附近最火爆的文具教辅店老板是丁春成，有两名研究生四名本科生当老师的师资力量最雄厚的培优班老板也是丁春成。再后来，学法律的丁春牛也即毕业后的毛小年的女儿、毛万年的孙女毛小月，幼师毕业后嫁给了春成教育集团老板丁春成的长子、集团CEO丁思万，最后成了春成教育集团的老板娘。说着有点拗口，但事实就是这样，不能因为说着拗口就瞎编。
政法大学的丁春牛即德仁高中子弟毛小年读书期间，老张去省城出差，专门去看过一次。原来胡子拉碴邋里邋遢的小年摇身一变成了个帅气小伙，全身阿迪一穿，很阳光。唯有一点老张没有考虑好，在大学门口见到小年时，顺嘴喊了声小年，嘴秃噜出去就知道错了。幸亏小年身边没人，不过有人也没事，如果问起来，就回答小年是春牛的小名，这个早考虑好了，各种预案齐全着呢。
毛万年明前毛尖没喝几茬，学法律的丁春牛大学毕业了。毛万年当校长之前当老师，当老师之前当保安，靠半截砖头起家半路当上校长，又是自己一个人在德仁打拼，社会关系清白，靠谱渠道稀缺，小年毕业就业的事毛万年帮不上忙，只好歪着脑袋在办公室发呆。穿着高跟鞋露着雪白小腿的语文小柳进出好几次，给万年续茶换茶行，小年的事她也帮不上忙。
心劲正高总想着报答的田副校长最见不得领导不高兴。看到这严峻现实，赶紧泡两杯热茶，明前端给老毛，自己来杯茶末，弓着腰问候老毛。没当副校长的时候，老田逢人都是敦敦实实站着前后甩着手，一付没出息的样子。当了副校长之后慢慢也有了风度，见了自己领导赶紧小步快走弓着腰收着小肚子，遇见一般教工就赶紧把步子放缓身子后仰挺起小肚子。
等了解清楚，老田一拍大腿，对老毛说，校长，我还想着是别的啥事，咱小年不是读的法律？放心，咱就叫小年考公务员。正低头郁闷的万年就像黑夜里见到光明，猛一抬头，抬得急站得猛，一下顶到老田的下巴，老田手里的热茶撒了一地。等稳住神，老田一五一十给老毛掰扯，说现在公务员缝进必考，咱孩子刚毕业，干脆让他在家复习备考，找几个刚考试进来的年轻人辅导，不信考不进去。“咱干别的事不行，教育干了半辈子，考试还对付不了”？话说得透，老毛激动得都要落泪，跟老田推心置腹，引为知己，当场把自己成长历程完全袒露给老田。老田心里冷笑，说这个老毛，还以为是啥门路，是这回事，心里想有机会到省里开会得看看美女厅长的额头。
俩月后，老田按既定计划把老毛的事办了。毛万年的儿子毛小年即政法大学毕业生丁春牛在家休息一段后，顺利经过各级考试，成了一名光荣的人民警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