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初二的孩子回家抱怨,这个学期一开学,除了地理课,其他科目的老师全换了。老师们离开的原因各种各样,但无论学生家长如何不舍,要走的还是走了,要来的还是来了,第一个月,师生之间各种磨合是难免的。
我只能用亲身经历跟孩子解释:师生一场是种缘分,对每位老师都要一样尊重一样珍惜,特别是要记住老师的教导,不要等换了老师再来后悔;老师给予我们的也远远不止是课堂上的知识,有时候他们给我们一点点的指引,都会让我们受用终身。
最后,我给她讲起了我小学时的大李老师。
1
小学里男老师总是那么少见,我们学校的体育老师有两位,因为都姓李,所以很自然,年轻的教低年级的女老师是小李,年长的教高年级的男老师是大李。
大李老师应该有四十多岁,胡子拉渣,戴副眼镜,印象中他只有两件卫衣替换,一件是灰不溜秋的红色,一件是灰不溜秋的蓝色。作为学校为数不多的男老师,大李老师必须一专多能,我见过他推着一个装满白石灰的滚轮给学校操场画跑道,见过他搭着梯子拉电线为元旦晚会布彩灯,见过他帮食堂的师傅搬很大的桶子,还见过他在学校电铃坏掉的时候拿个铁锤在敲下课钟。不管做什么,他都是一副精神满满的样子,一到本职工作的体育课就更不用说了,整个操场上回荡着他的声音。
虽然他不教我,但一年级的我还是习惯这位大叔的无处不在。
2
大李老师就住在学校第一栋教学楼一楼的小房间,从窗口就能把屋里的简单陈设一览无余,多年以后想起来才会疑惑他到底有没有家人。
每天早上,孩子们三三两两地走过他门前时,大李老师一般都在做广播体操,或是拉肩压腿什么的,偶尔也拍拍篮球。有熟悉的学生跟他打招呼,他就会笑着大手一挥。
有一次,因为妈妈有事要很早出门,就一大清早把我送进了学校。
这时天还没全亮,全校只有大李老师的房间亮着灯,我从窗前走过时,却看到了昏黄的灯光下,大李老师背对着窗在拉小提琴!
那时的我还不认识小提琴,更不懂得欣赏,只是感觉好象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秘密,呆呆地看了好一会,就偷偷地走了。走出去好远,琴声还是不依不饶地钻进我的耳朵,把一丝从未有过的忧伤种入了我的记忆。
后来的某一次学校活动中,师生欢聚一堂,突然有老师提议大李老师表演一下小提琴,大李老师没有推辞,拿起琴就奏起了那个年代大家都会的《拥军花鼓》,于是全场一起高唱“猪啊羊啊送到哪里去”,然后笑成一片。
可我总觉得这时的大李老师跟那天早上我看到的不是一个人。
3
小李老师有事时,会要大李老师代一下低年级的课。
有一次他代我们课时正好碰上下大雨,当时学校还没有室内操场,只能在本班教室做做游戏。
大李老师在黑板上画了个没鼻子的人脸,让我们一个个蒙上眼睛去贴鼻子,三十多个小屁孩一下就点燃了,笑声几乎要把屋顶掀翻。
很快,隔壁的老师来抗议了,大李老师笑着道了歉,然后让我们安静下来听他讲故事。
大李老师讲的故事,是我们以前从未听过的类型——
一个很穷的人,为了帮他姐姐养孩子不得已偷了面包,于是坐了十几年牢,出狱后本来他打算去偷去抢,但因为一位老人的感化,他成了一个一心帮助别人的人。
另一个很穷的女人生病死了,留下一个小女孩,他冒着各种危险把女孩抚养大,直到让她过上幸福安定的生活。
这个不搞笑也不刺激的故事让我们面面相觑,教室里自然安静下来。
大约十年以后,爱上文学的我才知道,这个故事叫《悲惨世界》。
4、
我一上小学,就得到了全校老师的特别关爱和期待,一是因为我是该校史上入学年龄最小的,二是因为我妈在这所学校工作过,三是因为我还有个姐姐是全校有名的优秀学生,她的大头照就在我每天都要路过的光荣栏里。所以,每天在学校,难免碰到一些前不久还是某阿姨的老师来摸摸头拍拍脸蛋,不时提醒我,我是个万千宠爱在一身的宝宝。
一天,我到老师办公室去,又被几个阿姨老师围着逗,已经习惯这一套的我从这个怀里躲到那个怀里,然后再被她们拉过来拉过去,“让我抱抱”,“我也要抱抱”。
大李老师一直坐在办公桌后面,突然笑眯眯地问我:“让我也抱抱好不好?”
我愣住了,不知道怎么回答,只不停地摇头。
他又问:“为什么不让我抱呢?”
我更答不上来了。
这时,他很郑重地看着我的眼睛对我说:“下次,再有人要抱你的时候,你就说,我不要抱,我长大了。”
我好象真的一下子就长大了。
吾师何似,一生清静,淡然笃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