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记得很小的时候参加过一场葬礼,迷迷糊糊的,早上六点起来,跟着大人们一起,哭声洋洋洒洒的传了一路,天也阴沉沉的,风也不是时候的吹起来,白色的穗子,和白色的纸钱撒了一地。
记忆中那种悲壮的气氛和伤感的感觉简直到了极致,坟前的那个女人哭的是撕心累肺,但是听不到那个声音就感觉她断了弦一样,下一秒就也跟着走了,他们让跪地,我跟着跪地,他们让磕头,我跟着磕头。
可是我就是哭不出来。
我问奶奶:为什么大家都在哭。
奶奶的眼睛肿着,愣神,一会儿才缓过来,叹了口气,慢悠悠的说着:“人情啊……你还不懂。”
说着她的眼睛里晶莹的东西一闪一闪,眼泪哗哗的掉了下来。
我傻傻的大喊:“妈妈,奶奶哭了,奶奶哭了……”
大概记忆里的东西都是美化过的吧,过了许多年后,我又参加了一场葬礼。
唢呐的声音远远的就能听到,尖锐又刺耳。远远的就看到了一群白色,穿着白色孝衣的人。
去世的是爷,我叫太爷。
我穿着白色的孝衣跪在他的遗像前,他的小孙子跑过来跑过去,吵着要吃火腿肠,同样是阴天,同样诡异的风,同样的人,只不过他们有的嗑瓜子,有的说闲话,有的给在外面吃饭的人打下手,有的忙着看孩子,还有的像我一样在这里守孝。
有的跪的膝盖疼了,就走了。
我也膝盖疼。
说实话,这个太太爷只有过年回家,才会见几次,这位太爷和我是远方亲戚的关系,是我表哥那边的舅妈家的……反正好远了……
要不是说他是我太爷,我根本不认识。
到了晚上,大家祭酒,同样记忆里那个哭的撕心裂肺的女人,跟着转一圈哭两句,再转一圈,哭两句。
旁边有人说:“哭一会就行了,可以了……”
“对啊,明天还要哭坟呢……”
我还是一滴眼泪都流不出来。
第二天,起来的很早,天竟然下起了朦胧的小雨,白色的纸钱飘着,风吹着,前面哭丧的女人跌跌绊绊的走着,他们让跪在坟前,我跪了。
因为雨的关系,烧纸钱的时候并不怎么成功,那火闪着闪着,差一点就灭了。
那个太爷的孙子还耍着泼,他妈妈生气的打着他,跟前的人说说笑笑,抽着烟,挖着坟,填着坑,没有一个人跪了。
雨停了,太阳还没有出来,有些阴森森的,或者是因为树多吧。
又到了晚上,他们说要守灵,我也去了,远远的看到一个驼背的身影,村里的电灯泡是土黄色的,微软的光洒在太奶奶的脸上,闪闪发光的那是眼泪,我走过去,她看到了我,急急忙忙的抹了把脸。
“你奶奶,还好吗?”
“好着呢,整天和我斗嘴。”
“哈哈……”
剩下的都是沉默,没有天阴沉的衬托,也没有雨来替代人的眼泪,更没有那股悲伤的风,或许是因为灯暗了些,或许是因为那苍老卑微的身影有些深刻。
沉默,说不出的沉默。悲伤,寄托在人情上的悲伤。一个背影,一段曲折的皱纹,一片昏暗的灯,一个皱眉。
人情,或者是邻居间的盐醋酱油,又或者是朋友间的互损互助。需要的是在葬礼上的一份尊重,对于死者,对于生者,对于爱他的人,和被爱的人。
情是不会假的,回忆总会给你把不完美的太阳画成彩色,把有星星的夜晚给你染成漆黑,人情,又是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