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200霸凌:什么是系统性的恶?

这节课我想跟你讨论一个丑恶的现象:霸凌。它是英文单词 bullying 的音译,意思是多数人对少数人的欺负、侮辱,甚至虐待。霸凌可能发生在任何地方、任何时候。它可能发生在学校,也可能发生在职场中。可能是身体上的伤害,比如直接对人使用暴力,也可能是在精神层面,比如造谣破坏一个人的声誉,用语言施加威胁或羞辱。不管怎样,一旦形成了多数人对少数人的“围攻”,哪怕最隐蔽的手段也会带来巨大的伤害。多数人甚至什么都不做,只是心照不宣地孤立一个人,也足以让受害者产生难以磨灭的创伤。

面对这种现象,你可能会想:这有什么好分析的呢?坏人做错了事,应该接受惩罚,霸凌不就解决了吗?其实,问题没这么简单。这两周,我们学到了认知失调、从众效应、旁观者效应这些原理,这节课,我们来运用这些知识,共同理解霸凌的成因,以及对抗霸凌的方法。

霸凌的本质

首先,我们来看一下霸凌的本质是什么。

霸凌是一种系统性的恶,这是相对于单个人的恶而言的。什么是系统性的恶?想象一个场景,你在挤地铁的时候,有人把你的钱包偷走了,这是小偷单个人的恶。因为别的乘客不允许这个行为,他们看到了就会喊:“抓小偷!”但如果小偷是在地铁里所有人的众目睽睽之下,拿走了你的钱包,其他人看在眼里,却不吭声,这意味着什么呢?意味着小偷的“偷窃”是被所有人默许的。这就是系统性的恶。做出伤害行为的是少数人,但全车人都是“合谋”。

这种恶带来的危害,远远超过了最开始的恶行本身。它不光鼓励了恶行,同时也剥夺了受害人的基本安全感。因为在一个正常的环境里,只要置身于人群中,你就知道自己是安全的,坏人不可能当众行凶。但是当一个系统出了问题,恶行被默许的时候,就再也没有安全的地方了。坏人在哪里都会肆无忌惮。

另一方面,它也给中立的旁观者施加了社会压力。上周刚刚讲过,每个人都在解读社会“空气”,来调整自己的行为。说回地铁偷窃的例子,如果有人刚刚走进这节车厢,他本来有一些正义感,但看到所有人都默许偷窃这个行为,就会受到一种压力,他觉得自己最好跟多数人保持同一边,于是选择了不吭声。事实上,很多霸凌案件里,都存在沉默的大多数。他们并非没有正义感,他们只是害怕自己站出来,会成为下一个牺牲品。你可能会觉得奇怪:看到恶行发生,却什么都不做,心里不会难受吗?

这时候,“认知失调”的心理机制就发挥作用了。他们必须对这种行为进行合理化的包装。就像在某些美国大学的兄弟会,会把对新人的虐待美化成某种“考验”“自我突破”。霸凌的系统也会形成给这种恶行找到理论依据。作恶的人会说:“这是因为那个人做错了,我们惩罚他天经地义”,或者赋予某种小圈子的道德价值,比如“他知道的,我们是闹着玩的”。那些对恶行视而不见的人也会说:“他们一直都是这么玩的。看起来有点激烈,但没什么恶意。”

你还记得斯坦福监狱实验吗?扮演狱警的大学生,在扮演囚犯的同学面前表现出了匪夷所思的残酷。更让人震惊的是,他们并不觉得自己在作恶,反而认为自己是为了维持监狱秩序,不得不实施一些必要的惩戒。

在霸凌的系统里,人们一边作恶,一边为自己辩解,说服自己相信“这不是恶”。我认为这是霸凌对人性最大的扭曲。一旦人沉浸在这些抽象的话语、规则和角色当中,就会跟活生生的“人”产生距离。就像米尔格拉姆的电击实验中,实验者会一边听着隔壁的惨叫,一边不为所动地继续升级电压,仿佛隔壁只是一个会惨叫的“物品”,而不是一个有血有肉的人,用这样的方式来进行自我防御。这种心理机制有一个专门的名词,叫做“非人化”。

但这也是一个恶性循环:越是不把受害者当人,虐待的手段就越残忍。手段越残忍,施害者也就更加需要把自己的行为上升到抽象的意识形态,才能与受害者的痛苦保持距离。

如何确定是不是霸凌

理解了霸凌的本质,我们再来聊聊,万一遇到霸凌现象,我们该怎么办?

首先要做的,就是明确定性:什么情况属于霸凌?比如,孩子回家向你哭诉,说学校里有同学给他起绰号、嘲笑他,你肯定很生气,但这不一定是霸凌;甚至冲突得很厉害,上升到肢体冲突的程度。事态很严重,但也不见得就是霸凌。

你必须问他几个问题:这件事是发生在众人面前吗?有人知道吗?大家普遍认为这是一个问题,还是正常现象?最后是怎么解决的?如果它被定性为“恶性事件”,老师和同学及时干预,犯错的孩子受到了惩罚,说明主流环境不接受这个行为。那么,它就是一次正常的人际冲突。

但如果绝大多数人对此默不作声,甚至合理化这个过程,比如他们说:“人家只不过给你起绰号,你有什么好哭的?你的内心还是不够强大?”或者说:“你要反思一下,人家为什么不打别人,就打你?”那就不要怀疑了,这是一个有霸凌色彩的系统。

遇到这种情况,你要明确地指出这一点:你被霸凌了。受害者没有做错任何事,他只是置身在一个危险的环境中!这一点特别重要,尤其是面对未成年的受害者。

因为受害者同样也在经历认知失调。大多数孩子对父母说的不是:“我被霸凌了。”他们把自己的认知调整为:“我有些事没做好,同学才这样对我。”用这种扭曲的认知让自己相信,外部世界并没有失去控制。有些受害者甚至会试图跟施暴者讲道理:“你为什么这么对我?”可是这是无效的,施暴者当然有一套叙事,来解释自己的行为合情合理,比如:“我打你,是因为你有错在先。”这个叙事本身就是霸凌的一部分。还有很多受害者已经认同了霸凌者的叙事,他们一边被霸凌,一边还在努力做一些事去迎合霸凌者。

这是霸凌最可恶的地方:受害者往往忽略了这件事基本的定性,这就是霸凌,是系统性的恶。在恶的系统里,个体的努力没有用,受害者永远都是受害者。

这就是我为什么说,最好的办法就是直接宣布:“这就是霸凌”。一旦对霸凌定性,受害者就可以放弃融入这个系统的幻想,也不用去跟霸凌者讨价还价。说破大天来,霸凌现象也必须是零容忍。

让大多数人回归人性

讲到这,我猜你一定非常想知道,要如何解决霸凌现象?很多人会说,找出带头霸凌的人,惩罚他,禁止他再做出这种行为,问题不就解决了吗?请注意,霸凌是整个系统的恶,惩罚一个人很容易,但不见得能清除整体的、社会层面的霸凌的种子。你想,如果大多数人仍然心怀恶意呢?如果他们换了一种更隐秘的方式,孤立那个受害者呢?这种情况下,惩罚只是治标不治本。

所以,要解决这个问题,需要从顶层设计入手,让大多数人回归人性。什么叫回归人性?就是感受到别人的感受。我们是有血有肉的人!如果一件事会让别人感受到疼痛,正常人就会感同身受,并且明确认识到:这件事必须停下来,零容忍!而不是别人疼痛的时候,还为此找理由。电击一个人的理由仅仅是:“为了帮他背单词”。这很荒谬!无论多么冠冕堂皇的理由,都不足以掩盖一个活生生的人在受苦这个事实。

怎么实现这个目标呢?我们可以通过教育、宣传,让环境中的多数人获得一个基本观念:不能在别人痛苦的时候无动于衷。对这种行为的零容忍,高于一切道理。

比如,一个学校发生了霸凌现象,校方就要组织一些课程、活动,进行集体性的反思:为什么我们会对其他人的痛苦视而不见?霸凌是一种“空气”,反对霸凌也是一种“空气”。只要一部分学生获得这种观念,就会带动更多人。

沉默者也是受害者

最后我要说的是,除了自上而下地反对霸凌,在这个环境中的每一个个体,也可以做出自己的努力。就像从众效应中讲到的,那些沉默的大多数,不见得认同这个行为,只是他们不确定该不该站出来。

有时候要打破从众的链条,只需要第一个人站出来说:“我觉得这样不对”,就够了。一个人这样说,就会让第二个、第三个人变得更勇敢。大多数人心里都有这个声音,只是不敢成为第一个。你的表达其实解放了所有人。

要知道,在一个霸凌的群体里,沉默的人是另一种意义上的受害者。他们心里知道这件事不对,又要眼睁睁地看着“不对的事”发生。这种体验也会让他们自我怀疑:“我疯了吗?”或者:“我是不是骨子里是一个坏人?”

就像在斯坦福监狱实验里,扮演狱警的人事后也经历了巨大的心理创伤。当他们离开霸凌的系统,就无法直视自己在那段时间的所作所为。他们哪怕什么都没做,也会痛苦地自问:“为什么我眼睁睁地看着这种事发生,却什么都没做?”

从社会心理学的视角看,每个人心里既有魔鬼,也有天使,表现出哪个部分,取决于所在的环境。而环境的改变,往往只需要一个勇敢的人带头。在需要的时候,祝福我们每一个人都有勇气成为这个人。

好,我们对这节课的内容做个总结。霸凌的本质,是一种系统性的恶。想要破解霸凌现象,首先要明确定性,然后让大多数人回归人性。你要有勇气站出来,告诉所有人:“这是不对的”,我们每个人都可以打破霸凌的系统。

欢迎你分享自己的思考。这几讲的话题都有点沉重,下周的课程我们转换一下心情,讨论人际关系中的合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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