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术室里,思绪忽然飞到空中,趴在无影灯上俯视手术室里的一切。一群穿着绿衣服的人类,他们把它叫作手术服,有的清点器械,有的整理术床,有人手里忙忙碌碌拆着粗粗细细的管子,一会拿着注射器抽药,大大小小的。有的透明,有的乳白,过一会手术室门开了,进来一个和他们一样的人类,据说他是来主刀的。同一个当下,一群人在同一个大盒子里各自专注自己的事情,每个他们各自眼中的事物,拼拼凑凑,组成了这间屋子在一台手术的时程里产生的故事。
上帝视角里,每一个集合名词,“人”,“他”“她”“情侣”“夫妻”……忽然都变得生动鲜活起来。他一身黑,站在电梯上环视四周,手扶了一下黑色镜框,他戴一个黄色头盔,认真骑着电驴,目视前方;他戴耳机,银色手表,眼睛盯着脑屏幕,大脑随键盘上飞舞的指尖快速转动,他和他在烧烤桌边碰杯,他和他提着咖啡袋步调一致;她边走边晃着奶茶杯,她边走边笑着看手机屏幕,一件黑裙,一件白裙;她坐窗边打电话处理事务,她面前的桌上两杯茶,对面位置空空但茶满,在等人;她在收银台给顾客结账……他们在暮色的大桥上拍照,分享,手牵手穿着居家背心敬步,举起两杯茶话弄笑看对比,男生手捏着女孩脖子,也有的默契走在一起,没牵手但心在一起,或者坐下来一起看书,也有在露天小酒馆一人一杯名字好听的酒,亮晶晶的夜晚被他们的眼睛同时记录。丈大搂着怀孕的她逛街,,他背着她的包,她抱着他们的孩子,他推着婴儿车,后面她和娃娃互相逗乐,嘟嘴亲亲。穿粉粉裙子的小姑娘小跑跟上妈妈,后面绿色裙子有爸爸带着,胖嘟嘟的男孩手指心仪的礼品和妈妈撒娇,爸爸给儿子买下他喜欢的iWatch,穿闺蜜装的姐妹都当妈妈啦,带着各自的孩子,讨论过几天一起去哪里过夏天。
书店里刷视频,打游戏,iPad听网课,书架旁捉迷藏一样找书,挑一个座位打开一本心仪的小说,也许是肖复兴,沈从文,前天刚读完一本林语堂,或者是哲学,历史,也有爸爸陪女儿翻着漫画书,妈妈催儿子回家,店员整理书籍。
或许上帝也会看到一粒小小的我蹬着自行车漫游在流光的街道,回家之前先去买正好塞满肚子的一块西瓜。
在人生的长河里,我们在不同的地域,领域,人际网络里,在一个时间段体验着属于自己的当下。整个时间长河仿佛一条直线。直线在数学的概念里没有头,没有尾,无法被量度,时间恰好也是这样。我们所体验的人生是其中的一段线段,拥有自己的起止点,同一个时刻,同一个时间段里各自精彩。相遇,则像是线段重叠。有无数条线段存在,地球上有多少人口便有多少线段,每天还在产生新的线段。打开上帝视角,惊觉相遇,重叠,已然是多么奇妙的际遇。
很幸运与身边可爱的人们重合过一段时间,或正在重叠。这段重合里,五颜六色的故事,渐渐把原本一条单薄无色的线段变厚,变重,变得五颜六色,变得珍贵。相遇相识,共享同一片时间,同一片土地,山川,雾霭,河流。今晚与这些素昧平生的陌生人共享同一片夜色。或许上帝会把它称为烟火气。有人交汇一个点,有人长,有人短,有人想与之重合无限拉长,变厚,想参与对方,想让对方参与。倘若对方恰巧也这样想,那可太棒了,这样的人或许可以称作挚友,或爱人。
他眼睛里的色彩,鼻子闻到的味道,钻入耳朵的声音,也斑斓极了。天上的蓝,粉,紫,橙,灰,飞鸟的一点黑。地上的就更多了,草木繁盛的绿,路灯的暖黄,车流规整的红,店铺的五颜六色,大楼的霓虹,广告牌的白河里,河里倒映的紫……他们有的流动,有的静止。烤鸭,牛排,炸串,臭豆腐,鸡尾酒,烤冷面的飘香,鸣笛,人声,书屋的背景音,民谣,鸟鸣,水流潺潺,飞机轰鸣,丰富了上帝的听觉。
上帝一定爱惨了这推杯换盏的人间。人们辛苦打拼,互相磕磕碰碰,所以他在便利店里放了包裹心事的三角饭团,越喝越上瘾的咖啡,酸奶,乌龙茶,能召唤灵感的便当,为深夜打工人快速充电的金三角套餐,24小时营业午夜亮着的灯安抚一颗又一颗流浪的心。他掏出自己的调色盘,日日在天空作画,露天餐桌旁晚风也变得温柔,打捞起一个又一个下坠的灵魂。
告诉我们,这叮咣啷的人间,也值得一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