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雨夜,仓促出发,本想去往的目的地暂时空无一人,电话里临时找了落脚点。
十一月的夜,已经初具寒冬的规模,我的深色大衣外套跟夜色融为一体,滴滴答答的雨点落下来,心里好像也被濡湿一片。
几经找寻,最终确定要去的那一户人家,十号楼三楼二室。
是位婆婆辈分的人独自在家,敲门几分钟的停顿后,门终于从里面推开来。
换鞋,放下书包,收拢雨伞,一气呵成。
她开始一瘸一拐行动起来,敦促我进厨房做蛋炒饭,我一边撒谎自己已经吃过,一边想要伸手扶她在旁边的沙发上坐坐。
然后,这两件事都没成功。
她太着急,动作虽不利索,但意愿足够强烈。
拗不过好意,我赶紧行动。
于是,有点尴尬的场景还是来了,我们见面不多,是远房表亲,甚至千丝万缕又穿插了几代人的关系中间,还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恩怨。
02
“今天真冷啊”,我试图打破沉默。
她立马接话,无关紧要的寒暄之中,不知怎的,话题开始像连绵起伏的山丘,弯曲着延伸。
二十多年前,婆婆突发脑梗塞,病变在左侧大脑,偏瘫在右侧肢体,失语,大小便失禁。
所有身体机能的失调接踵而至。
性子急躁,自尊心极强的她曾一度准备亲手结束自己的性命,家里人一再劝说,才苟活至今。她这样说。
那个时候,她们举家迁进市里居住不久,大儿子正值考研,小女儿大学没毕业。
每天都像是被大铁链子牢牢捆绑,钻心的疼痛,孩子们从外地赶回来。
女儿为她洗澡穿衣,找最好的医生救治,借钱,借人情。
整整七年,每日每日地流泪,人生堕落至此。
失眠睡不着,安眠药每晚一颗,直到今天也没间断。
03
我不知道具体什么缘由,她本人也没讲明,忽然就觉得不应该继续消沉。
毕竟,前半生的苦已经葬在过去,后半生拼一把也无妨。
她开始跟着电视机里主持人的声音,练习说话,磕磕绊绊,慢慢地能讲出一两个字节。
锻炼,无休止地锻炼,每天早上五点钟准时起床,穿戴整齐,下楼转圈,小区里每个角落都去。
一直走,慢慢地走,不停歇地走。
走着走着,大儿子拿到国内最高学府的offer,首都的房子换了两套。二女儿也定居在那儿,结果,生子。
生命孕育生命。
空挡期,她和老伴相继去北京陪孩子,逛了许多从前只在电视机里看到的景点,和知名医院,幸福持久,病痛永相随。
身体上的痛,没有一秒钟不在消耗本该快乐无比的时光,一侧头痛变成整个脑袋的胀痛。
04
我问她,北京好玩吗?
她笑着说:“好玩啊,首都当然好玩,所以那两个畜牲就不回来了……”
婆婆她眉眼带笑,目光似一道追光,透过玄关,照进首都,孩子们的心里。
如果就这样面对面坐在一起,真看不出您是身体不适的人,我说。
“是吗?我跟自己说,我虽然有病,但我就是我,绝对不会放弃我的生命。”她说。
她自幼没上什么学,勉强识得些字而已,说不出多的大道理,但就是从来不会自我放弃。
努力活,一直活下去,就是这样简单而难得的信念,让她在行动不便利中,在一瘸一拐中,活成了只信任自己的人。
有的人喜欢给自己打气,每天早上睁开眼会告诉自己,元气满满的一天又开始了,然后工作上遇到不顺就忍不住颓丧。
双眼无光,却又不敢目空一切,上进却没行动,努力又不能坚持,正能量而禁不住打击。
越活越累。
有的人,本身就累,抛开外界对她的干扰,自己的自尊心已经被踩碎。
身体疾患,却在日复一日的行动中拥有坚固的信仰,关于生活,关于自己,关于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