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小阳和村里大多数孩子一样，是个留守儿童。妈妈在她两岁时离家出走，再也没有音讯。爸爸跟着表叔出去打工，除了每年一两个电话，寄些钱来，也没有再回来。每到腊月，其他小伙伴的爸妈都会大包小包回家，小阳就会坐在门口，久久张望。想象着村口会有一对男女，拎着东西，她飞奔着扑上去喊妈妈，爸爸。可对于她来说，爸爸妈妈不过是奶奶橱柜玻璃台面下那张照片，亲切且陌生。

在家里小阳是个聪明能干的孩子。奶奶用大盆洗衣服，小阳就会用小盆洗衣服。奶奶扫地，小阳就跟着扫地倒垃圾。奶奶烧菜煮饭，小阳就搬个小木墩，在一旁帮忙。奶奶去集市上卖鸡蛋卖菜，小阳就帮奶奶吆喝装菜。望着这个懂事可爱的孙女，奶奶是疼在心里。大儿子曾经想接他去县城住，都被他拒绝了。虽然生活不算宽裕，却会在仅有的条件下想办法改善伙食。村里的亲戚朋友给的旧衣服，她会洗干净，别出心裁的改一下，像新的一样。空闲时教她数数认字，给她讲很多故事。老伴丢下的那些故事书，小阳都能倒背如流。因为不知道能陪她多久，所以对她要求很严格，教她很多做人的道理。

有几年，城市和县城刮起了绿色蔬菜和土鸡蛋风。村里地多人少水土好，村支书就领着一大半老弱病残的村民养鸡种菜。集中收鸡蛋和菜，每家登记好，收入按比例分配。还搭起蔬菜大棚，冬天时也能多点收益。生活条件好了些后，外地打工的村民也陆陆续续回家，承包地，倒腾菜和鸡蛋鸡肉。村里变得热热闹闹，孩子们的笑声都多了。赵强强的爸妈回来了，范小宝的爸妈回来了，可小阳始终没有盼到她的爸爸。奶奶说爸爸想努力在大城市站稳脚跟，把小阳接过去。可小阳很困惑，她一直想大城市到底有多好？她不想去大城市，她的家就是村里，就是她和奶奶在一起。奶奶说，你爸爸从小就心气高，从你妈妈走后，你爸爸就决定一定要在大城市努力出一个家，把咱们都接过去。说着奶奶还从柜子底拿出一张存折，说，这是这些年你爸爸寄的钱和卖鸡蛋卖菜存下的。长大需要用钱的地方会很多 ，要克制花钱的欲望，不要贪便宜买无用的东西，不要占别人小便宜。你要学会存钱，将来奶奶不在时，这存折里的钱你要保管好。小阳趴在奶奶腿上，奶奶不在什么意思啊？奶奶说，奶奶年纪大了会死啊。小阳就说奶奶不会死，我不要奶奶死。我长大了还要挣钱给奶奶买大房子，大电视，给奶奶买很多好吃的。祖孙两个抱在一起，笑着说着，絮絮叨叨。窗外的蛐蛐叫个不停，星星也挂满了夜空。小阳睡不着时，会望着星星，望着望着，好像能看到妈妈对她笑，爸爸对她笑，她也笑着笑着。

小阳和范小宝，赵美丽，赵强强同龄，几个人从小就爱一起玩。一起去山上捡地衣，一起爬树摘柿子摘桃子，捉萤火虫玩。有一次范小宝大胆捅了一个马蜂窝，被马蜂蛰得脸肿得可高，眼睛到第三天才能睁开一条缝。几个人被小宝奶奶狠狠训了一通，再也不敢碰马蜂窝了。赵美丽家附近有一片晾晒场，夏天的傍晚，吃过饭后，大人在一起打牌，聊天。孩子们则捉迷藏玩游戏。小阳性格沉稳，处事冷静，大家都喜欢听她的指挥，她也很乐意保护她的小伙伴。奶奶说过她好朋友之间就要互相信任，互相帮助。

到了入学年龄，他们一起去镇小学上学。小阳的同桌是镇上的，有一头漂亮的长发，她妈妈每天都会给她扎各式好看的辫子，有时候会穿着白白的球鞋，有时候会穿着亮亮的小皮鞋。白静的皮肤，身上总是香香的。而小阳从小的头发从小都是奶奶给修剪的短短的学生头，鞋子也是别人的旧鞋。回到家小阳会常常说同桌的事。奶奶说，孩子，你现在最主要的任务是好好学习，读书好的孩子才是最漂亮最有气质的。不要羡慕别人，小瞧自己。小阳学习比以往更认真，成绩在班里总是拔尖。老师总是拿小阳的作文在班里当范本念，同桌总说羡慕她功课好，向她请假作业。小阳这时才体会了奶奶说的话。

假期里，几个孩子还会凑一起写作业，小阳像小老师一样给她的小伙伴辅导功课。奶奶会把晒的红薯干给他们当零食，小宝会把她妈妈做的油饼带些过来，赵强强会偷拿几颗卤蛋。每次小阳都会给美丽多分些。美丽的妈妈嫁到别的村生了两个儿子，从不管她。她爸爸跟着一个比他大七岁的女人在县城卖早餐，那个女人在县城有个小房子， 有两个孩子容不下美丽。她只能跟着爷爷奶和她叔叔婶婶一家住在一起。她爷爷奶奶只宠爱婶婶家的两个孙子。她在家必须帮忙看顾两个弟弟，帮忙干家务，洗衣服，如果婶婶不高兴了，她只能饿肚子。有时候作业被弟弟撕了老师批评她，她就只能偷偷哭。小阳经常去找美丽帮她干活，小宝和赵强也都会带些新作业本铅笔和吃的给美丽。有几次一起玩时，美丽神神秘秘的拿几颗奶糖给小阳他们，小阳很诧异，问她谁给她的。她支支吾吾的说是邻居赵爷爷给的。小阳听大人们聊天说那个赵爷爷年轻在外面有些钱，有钱就变坏，养别的女人。钱花完了就回家喝酒打老婆。他的三个儿女长大成家后把赵大爷接走了，除了过年过节送些吃的给些钱外，很少管他。年前听说他又在外面鼓捣些碎叶子，说是治病神药。骗了别人些钱，有外村的人觉得上当了来闹他，他不赔钱，愣是被人打得在家躺了一阵。村里人都不喜欢他，也不跟他来玩。一个阴天，外面起风，大人们趁着天气凉爽都去地里侍弄菜和庄稼了，小阳一个人在家做酸豆角。听着有人拍门，推门一看美丽蓬着头，衣服烂了几片，腿上也磕破了皮。赶紧拉她进来问她怎么了。美丽一直哭。哭完了美丽才说，她常常带两个弟弟在晾晒场玩，大人不在时，赵大爷总是拿糖给她。有时候她路过赵大爷家门口，赵大爷会喊她进来，给她更多的糖。美丽每次拿到糖偷偷藏起拿来给小阳他们。今天中午大人们都在午休，小阳一个人在门口的晾晒场逗花妞狗玩耍。赵大爷看见她一个人在外面，就喊她去家里，她想着又有糖可以拿，就去了。刚推门进去，赵大爷就蹲下紧紧抱着她，勒得她有点喘不上气。赵大爷捏了一会她的手和胳膊，猛得掀起她衣服又亲又捏，美丽又难受又疼，用力挣扎踢了他几脚，赵大爷就撕扯着美丽衣服起身扇她，美丽吓得哭着喊门外花妞狗帮忙，花妞狗听见她声音大声叫起来。赵大爷这才松开手，她趁机拉门冲了出来，跌跌撞撞的跑过来找小阳。小阳听完，拿了自己的衣服给美丽换上，又帮美丽梳了下头发。美丽说不敢让家人知道，怕爷爷奶奶骂她贪吃惹祸精。小阳就让她等奶奶回来。奶奶回家听了美丽讲了事情经过，紧张得拉着美丽仔仔细细得检查了她身上。然后松了一口气说还好没有铸成大错。美丽吓得低着头也不知道这话的意思。奶奶拉着美丽和小阳很严肃的说，以为你们是小孩子，不想让你们过早接触到成年人世界的险恶。可现在不得不给你们讲些常识，尤其是女孩子，一定要保护好自己。奶奶细细给她们讲了女孩子的身体构造。又说，你们记住，女孩子一定要保护好自己，一个人不要去偏僻的地方，不要去单身男人家里，不要和不熟的男人独处。大人不在身边不要接别人给的糖和玩具……奶奶说了很多，又骂了赵老头一通。想到美丽家的情况，说这事你相信奶奶，我一定会解决好。你们记住，这件事一定要保密，谁都不许再提。说完，奶奶就送了美丽回家。第二天一大早，奶奶就出去了，午饭时才回来。奶奶看着小阳吃完饭，就说，我去找了你凤奶奶和彩霞姨一起去找那个赵老头了。凤奶奶是村里妇女主任，平常话不多，很有威信，是奶奶的老朋友。彩霞姨是凤奶奶的大女儿，在县里公安局上班。这事我们商量过了，不能让更多人知道。给那赵老头记录一下，警告处分了。让人留意盯着他的举动。女孩子名声很重要，你也要记住，不许再提。以后自己也多注意点。后来小阳和小宝赵强去看美丽，见美丽低着头洗弟弟的衣服，两个弟弟还把水洒她一身。美丽见他们，只是打声招呼，也不说话。小阳看着美丽，心里升起一股子怒火。拉着赵强和小宝说去捉蝎子，赵强张着大嘴看着她，说你不是不喜欢蝎子吗？小阳拍了赵强头一下，别废话，回家拿工具去。三个人在村子沟边刨了一下午，收获不小。赵强和小宝说这些蝎子都没有毒，就是被它蛰一下很疼的，回家把蝎子尾巴尖掐掉，烧了，很好吃的。小阳拿瓶子让小宝给她装了几只带回家。过了几天，听说村里的赵老头上厕所出来摔了一跤，这一跤摔得真不轻，胳膊和肋骨都骨折了。还好有人路过，赶紧给他儿子打电话来把他接走了。奶奶知道后，看着小阳，阴着脸说，是不是你做的？小阳不吭声。奶奶说，你怎么做的。小阳说，我趁着他进厕所把蝎子扔进去了。奶奶气得拿手里的尺子抽她，小阳扯着脖子说，他是坏人，就应该得到惩罚，我没有做错。奶奶边打她边说，他做错事有国家有公安教管，你这小小年纪怎么心思这么毒？打完气得把尺子也扔了。奶奶看她委屈地哭着，一把搂过来说，你说你要万一出点事，奶奶该怎么活啊。小阳说我都观察过了，不会让人发现的。奶奶说，讲义气，保护朋友是好事，但自身安全最重要的。你还小，还没有足够力量去跟坏人抗衡，不能逞强。等你长大后，一定要用心去分辨社会上的好人，坏人，还有小人。是好人，就该敬重。坏人，要远离。最难缠的是小人，遇到小人，努力让自身变得强大，让小人无缝可钻。小人又是什么呢？小阳问。奶奶说，你长大就会明白，小人就像小鬼一样，奸诈坏心眼多，遇到这样的人，不要硬碰硬。要用智谋。

九岁的小阳以为可以和奶奶一辈子这样过下去，从没有想过生活要发生怎样翻天覆地的变化。最近发现奶奶跟以前大不相同，她一回家，奶奶就会唠唠叨叨教她为人处事的大道理。总因为她一点小错误就训斥她，还时不时的提出让她爸爸回来家看看。小阳经常呆呆的听着，想着爸爸回来会怎么样，更没有料到爸爸的归来是奶奶的葬礼上。

一个冬夜，奶奶把给火炉添了些火，拉着小阳的手给她讲了很多事。还把自己放家里的钱，存折和证件让小阳看了下。说，如果奶奶不在了，你就拿着这些去找凤奶奶，让她带你去银行把存折里的钱取出来，存入这张卡里，这个卡在大城市也能用，密码是你的生日。自己保管好，但是这钱一定要万不得已时才可以用。说完，又交代说，将来如果跟爸爸一起生活，要学着照顾爸爸，他这些年在外面吃了不少苦，省吃俭用给我们寄钱。你要理解他，尊重他。到了那里像在家里一样给乖。小阳都点头称是。睡觉时，奶奶抱着小阳，看了又看，睡着了。早上小阳起床时，怎么也叫不醒奶奶，哭着跑出来。邻居葛大娘和老伴过来看了，说奶奶已经没气了。凤奶奶领着一帮人过来帮忙，还打电话通知了县城里的大伯一家，也打电话通知了小阳爸爸。大伯说奶奶这是急性心梗，平常看她身体那么好，怎么也想不到会发的这么突然。小阳哭着抱着奶奶还有余温的身体，怎么都不相信奶奶的离开。下葬前，一个陌生又有点面熟的男人提着行李赶了过来。是小阳的爸爸。他高高的个子，面容憔悴沧桑。大伯示意小阳上前，小阳大脑一片空白的僵着 ，很久才挤出了声爸爸。那男人红着眼眶答了几声，转头就哭着跪在奶奶的遗体旁，哭得很大声，任谁都拉不起来。

火车轰隆隆的行驶着，窗外的树木村庄一闪而过。九岁的小阳第一次坐火车，第一次出远门。呆呆得看着外面，偶尔看下旁边沉默的男人。爸爸给她剥了个橘子，放在她面前，她木然得放嘴里，木然得吃着。奶奶就这样没了，小阳的生活里再也没有奶奶了。一想到奶奶，眼泪就夺眶而出。爸爸也沉默着。父女两个一路无话。下车前，爸爸说，我住在一个阿姨家里，你可以叫她花姨。她人很好，我给她说过你的事。然后就提着行李拉着她下车。走出站坐了一个多小时的车，到了爸爸的城市，深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