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枚硬币,在角落的微光里不停旋转着,随着“啪”的一声,被压在了一只大手下面,就像被命运扼住了脖颈,安静的躺在那看不见光的世界里。小明眯着眼,小心翼翼地从指间的缝隙里发现,这回硬币的走势正是自己的预期。
如果人生也能够像这一枚硬币一样被自己拿捏,那该有多好。小明苦笑着摇了摇头,背上自己的军用样式背包,收拾好心情,一脚踢开了那尘封已久的大门,朝着那个自己厌恶的世界踏了进去。
家里不断的谩骂声充斥着鄙夷,似乎是在嫌弃老人的无所作为。酒后神志不清的老人打翻了锅碗瓢盆、桌椅板凳,一个人瘫坐在地上,被褥衣物被自己拢成一座小山,咧着嘴傻笑。仿佛在那将要被消耗殆尽的余生里找到了自己的归宿,将那个不受自己掌控的世界拉回了自己面前。现实里的所有阴霾、无助和软弱全都一扫而空,做回了自己的王,俯瞰着整个屋子的一片狼藉。就是这样一位老人,养育了小明,他在金鼎锌业度过了自己的一生,也见证了金鼎锌业的辛路历程。小明习以为常,并没有去看坐在地上的老人,摔门而去。
两天后,老人就带着小明去到了那个他曾经唯一仰仗的地方,去走一条他曾经走过的道路。对于那里,小明是完全陌生的,但他完全感受不到一点新意。在他自己最贴切的感受里,有的只是被命运左右的无奈。在后来的人生中,这种命运感更加强烈,幸运的是在面对这样无比强烈的命运感时,总有着那么一些人,始终用自己的执着对抗着那无比强大的命运,也让小明看到了他们的可爱可敬,生出了对金鼎锌业这个大家庭莫名的喜悦与感动。
挎着自己的军用样式背包,来到了工厂,开始了新的一天,新的人生。刚从学校出来,小明无比抵触这个世界,第一次进入工厂,那振聋发聩的机器声响像极了小明想要对这个世界嘶吼的写照,也是小明对工厂的唯一印象。
因为是第一天进厂,厂里安排小明跟着班长熟悉工作环境,也没什么别的事情。在熟悉完工作环境后小明不经意遇见了杰叔,杰叔很热情的接待了小明。小明是认识杰叔的,就像后来的工作中他会接触到的一些看着自己长大的叔叔阿姨一样,杰叔在小明小的时候就知道了小明的存在。在杰叔工作结束后,他找小明闲聊了两句。爱开玩笑的杰叔看小明很是心不在焉,也只好打住了自己想要活跃气氛的想法,说了一些当年的见闻,更多的是和小明聊了那位老人。在杰叔的描述出,小明诧异的发现了一个与自己固执偏见中不同的老人,但小明也并没有因此就改变了自己对老人的看法,他觉得人有很多面,只是那些深藏在黑暗中的并没有展露在别人面前而已。很快就到当天的饭点,杰叔带着小明到了食堂,并给小明支付了用餐的费用。看着杰叔远去的背影,耿直与充满活力的年轻帅小伙的形象又一次让小明体会到了这一些工人身上散发出的光和热。
小明的性格软弱,身体单薄。在之后的工作中也给他带去了很多困扰。总有一些颐指气使的人对小明颇有怨言,在这些人面前他总是小心心翼翼的干着活。当然也有一些老前辈总是会带着善意的笑容化解掉那些讨人厌的戾气。但人生终归是要自己走的,小明在工作中经常不被人待见,被人嫌弃。失去了庇护的小明在很多时候很容易使小性子,从而也在工作中犯下了很多错误。
之后的某一天夜里,正值寒风凛凛的冬天,小明也没有了初来时候的生涩,慢慢的习惯了工厂的节奏,像往常一样开始了粗碎下料口作业。在当班过程中,小明因为突然闹肚子去了一趟厕所,也没有通知其他人,想着很快赶回来应该没有问题,但就是这样的侥幸心理酝酿了一起险肇事故。
在厕所中蹲坑的小明由于没有休息好还在想回到岗位在没有特殊情况的前提下打个小盹什么的。在返回岗位的途中,由于未听见粗碎机运转的声响,小明就觉得情况不对劲,远远的看见杰叔和两个当班员工在清理堵塞的给料口,小明内心就扑通的那么跳了一下,“完了!”小明在心底了暗骂自己一声:“蠢货!”。擦了擦额头冒出的冷汗,三步并作两步走,赶到给料口,看见旁边堆放了一块块大块的矿石,瞥见另外两名操作工不善的表情,小明知道这回的祸闯大了。杰叔看到回来的小明,也顾不得多说什么,埋头清理堵塞的矿石。小明很乖巧的拿了一根捅料棍参与到疏通下料口的作业中。当所有堵塞的矿石都被疏通完,一切恢复正常之后,大家来到岗位门口的空地上席地而坐稍作休息。大家都不说话,气氛很是紧张。杰叔看了看大家,掏出了他那包烈性烟给大家每人发了一支,大家默默的抽着烟。小明感觉周围的气氛冰到了极点,望了望天边的星辰,那星辰似乎也在眨着眼睛埋怨小明犯下的低级错误一般。抽完烟两名员工也到各自的岗位上坚守着,留下杰叔和小明。杰叔有些生气的对小明进行上课。上完课没过多久,杰叔又露出了他那久违了憨笑,这笑容就像一剂催化剂将课堂上的安全生产知识尽数消融在了小明的心里。
然而事情并没有就这样结束,之后厂里对此次事件进行了调查处理,当班班长杰叔和小明都受到了相应的处理。小明并不知道的是在这件事的处理上,大家避重就轻的对他的处理是杰叔软磨硬泡之后的结果,也不知道在不久的将来,杰叔也失去了他班长的职务。同小明一样,成为了一名普普通通的岗位员工。后来的某一天,小明听说了杰叔的降职处分,看着杰叔不以为常的和大家按部就班的开展工作,心中始终就像冰雪覆盖一般,无法释怀。
经过此次事件之后,小明对待工作更加如履薄冰。生怕那天再发这样的事件,给大家带去不必要的麻烦。然而,世事无绝对,在工作岗位上无法跨过2012年冬天阴霾里的小明,再次踏向了他更加不愿面对的药剂配制池漫池事件。
经年累月,春华秋实,转眼间小明已经在工厂里呆了八年有余。小明也有了工作岗位上的调动,由原来的破碎车间调整到了选矿车间。虽然整个工厂不是很大,但到了选矿车间后小明才结识了玉姐,叫玉姐只是口头上的称呼,玉姐其实和杰叔是同一辈人,也是看着小明长大的。几经寒暄之后,小明感觉玉姐很亲切,在后来的工作中,玉姐也让小明感受到了她那充沛到令人讶异的责任心和好人心。
车间选矿技术员玉姐,一位敢作敢当,永远充满干劲的“老好人”,用她自己的话说,就是要把自己的余生燃尽,去帮助所有可怜之人。当然,在她那颗好人之心衬托下,在她眼里应该没有什么人不可怜吧!小明随意的思索着,却始终想不明白为什么一个可以拥有那么强烈的“护犊”之情。
初到选矿车间,小明在玉姐的带领下,一步一个脚印的融入到了浮选工作中。浮选工作充满了太多的不确定性,工作中经常会遇到很多突发状况,小明脾气性格内向,不善交流,在很多次突发情况中都会感到举足无措。好在有玉姐这位经验老道的技术员在,她很快就发现了小明的问题,经常给予小明一些帮助,指导。
来到选矿车间后小明结识的第二个人就是班长贤哥,其为人正直,任劳任怨。穿着打扮在小明眼里算是很时髦的,常常喜欢跟小明唠唠家常,在工作上也没有因为小明身体单薄,气力少而看不起小明。经常会在小明配制药液搬不动整袋石灰的时候及时出现。对整个公司的动态把控是小明入厂以来最为敬佩的一个,也在小明心中种下了工厂“万事通”的形象。
又是一个夜班,在一次药剂配制的过程中,小明由于操作过程中被安排了其他工作任务,离开药剂配制岗位的时候忘记关闭配制药液的水源,导致水源长开,漫池了一个小时多。最后发现的时候,班长贤哥并没有对小明有太多的责备,而是立即组织了人员进行现场处置。由于当班人手紧缺,他将手里的工作停了,拿着桶和铲子,一铲一铲将漫出来的水铲到桶里,清理快一个小时,终于清理完了。看着裤脚被水浸湿的贤哥和另外一名操作工,小明心中回想起了杰叔。按捺不住心里的愧疚与自责,狠狠的抽了自己两个耳光。贤哥见状立马冲上来抓住小明的手,宽慰道:“事情发生了,我们不应该为打翻的牛奶哭泣。我们要吸取教训,要往前看。”疲惫不堪的贤哥顺势将小明拉坐在角落里,递了一支烟给小明,语重心长的给小明上了一课。
让小明始料未及的是贤哥竟然拿出了功夫熊猫的视频给小明看,小明被功夫熊猫里龟仙人和功夫熊猫的台词给震惊了。看着功夫熊猫里龟仙人循循教导的说道:“放弃不放弃,做面条不做面条,你患得患失太在意从前又太担心将来。”,“昨天是段历史,明天是个谜团,而今天是天赐的礼物,像珍惜礼物那样珍惜今天。”小明看着视频,心里的苦始终难以释怀。
当然厂里的处理肯定少不了,小明多么希望所有责任由自己一个人来承担,但他自己也清楚那是不可能的。好在贤哥大度的笑纳了。
时间飞逝流转,转眼到了2022年,小明也从当初的愣头青成长成了一个孩子的父亲。工作岗位也从生产一线调配到了后勤从事安全生产管理工作。在后勤工作过程中,每当小明在现场发现别人工作上有所疏忽,需要警示的时候,小明都会记得杰叔、贤哥对他当年的批评与教育。虽然大家都不是什么文化人,但在小明心理他们胜过文化人太多。
在这个飞速发展的时代里,总有着那么一些人为了一些善意的执念默默付出着,闪烁着点点流萤般的微光,就好像那舍身扑火的飞蛾一般,即使亏待了自己也要温暖他人。他们也没有见过什么大世面,每天的念头就是怎么把生活过好,起早贪黑就是为了一些微薄的收入。他们赶不上科技的变化,时代的发展,也不想去弄清楚这个时代飞速发展的背后是怎样不可抗拒的力量在推动着,他们只是按部就班的过好自己的生活。看见比自己弱小的人就上去帮扶,看见那些优越于自己的大人物也能够守住本心。在小明看来他们才是回归了生活的本质,每天每夜重复着同样的工作,没有太多的抱怨,偶尔发发牢骚,偶尔斗斗嘴,生活依旧前行。内心之中最淳朴的善意会随着生活的脚印去追赶这个时代,哪怕人生的尽头还是无法缩短与他人的差距,还是在这个社会里沦为底层,但他们始终散发着微小的光,洋溢了幸福的微笑。
十年光阴与他们的相处,小明终于还是理解了那位老人——自己的父亲,也明白了这些可爱可敬的工人欢声笑语背后所隐藏的艰辛与苦泪。但那又怎么样呢,做好自己,过好每一天不就是人生最美好的结局了吗?小明想着最近大火的《孤勇者》,轻轻哼着他为这些真正的孤勇者填下的歌词,心里不由升起对他们的敬爱:
都是不够的
你付出的所有
你的勤劳
你流的汗
都不必铭记
你坚持的付出
你的微光
你的过往
他们说要带着光温暖每一个角落
他们说要藏好你的眼泪
没有人能改变
为何平淡不是真
人只有不完美才是完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