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生躺在一片惨白中,他浓密又柔软的黑发已经掉光了,唯有两只黑眸在苍白的脸上缓缓睁开,那里曾经闪烁着希望,现在却一片死寂。
“就那一眼,我便无可自拔。”
他微张着干裂的唇,眼睛盯着白色的天花板,一眨不眨,仿佛看向另一个世界。
一
晓生出生的时候,原本应该升起朝阳的天空黑压压的一片,瓢泼了一夜的大雨没有丝毫要停下的意思。
雨幕里的一片平房里里外外都亮着大灯,堂屋靠西墙的长凳上坐着三个一溜小寸头男孩,大的不过十岁,小的不过四岁,靠东墙的板凳上则坐着一个三十出头的男人,即使衣衫旧得发白,仍然掩饰不住他挺拔的身材和儒雅的气质,靠北墙的漆黑油亮的大方桌旁坐着一个满头银丝的老妇人,紧抿着嘴,右手紧紧握着光滑的拐棍柄。一干人的目光都有些呆滞,耳朵却都注意着东边里屋透着疲惫和痛苦的呻吟。
像大多数父母一样,杨树和柳梅在拥有了三个儿子之后极度渴望一个女儿的到来,不仅如此,这个家庭的所有人包括四岁才刚学会自己刷牙的杨福生都期待能有个妹妹陪自己玩儿。
这并不是一个农村保守家庭,早些时候,杨树的爹杨林可是他们那块的地主少爷,从小接受的也都是西式教育,后来被斗下来就做了个乡下穷教书匠,娶了对自己不离不弃的女同学,生下杨树教养到十几岁就去了。杨树那可不必说,虽然家道败落钱财空乏,但学问是顶好的,见识自然也不一般,尤其柳梅还是城里的姑娘,这一家子在当地也还算是挺有名的。
雨越下越大,伴随着东边里屋里由呻吟声转变而成的尖叫声,一声清亮但略显温润的婴儿啼哭传到了众人耳中。一家人紧绷的表情明显一松,不由得长出了口气。
“听这声音,准是个伶俐的丫头。”听见老太太的话,杨树舒心的笑了。
“老姐姐,恭喜你又得着个孙子!”村西头的接生婆六婆推开东屋的木门,抱着小棉被包好的婴儿走了出来,心想这老杨家还真是好命,男娃一个接着一个地生,福气大着呢。
正准备进屋看看妻儿的杨树脚下一顿,匆匆瞥了眼六婆怀里的孩子就进屋了。
“汤家六婆,你是说我儿媳妇这一胎又是个男娃?”老太太身形未动,但声音里透出些失望,要是个孙女该多好。
“是啊,老姐姐,以后啊,你就等着享福吧。”说完六婆把小肉团放到了老太太怀里。
老太太神色复杂地接过男娃,家里已经有三个男娃了,即使自己并没有生女娃的执念,但自家儿子和儿媳却是极渴望女娃的,也不知道他们能不能接受。
“树啊,出来给老幺取个名字吧。”罢了,即使没有抱孙女的命,到底是自个孙孙,好好养着吧。老太太缓了缓,唤出杨树。
杨树从里屋走了出来,看一眼五官还皱在一起的幺儿子,抬头看了看屋外的天色,沉声道:“晓生,杨晓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