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和本文没什么关系的段子:
说,大张伟小时候嘴特贫,经常被学校的混混们按在地上摩擦。每次大老师都是被打到讨饶:疼疼疼,再也不敢啦!然后撒丫子一溜烟儿跑到安全范围,消失在胡同拐角之前探过头,食指呈抛物线状从下巴颏弹出,不忿道:我CNMB!老子还敢!
据说这是大老师“真朋克”名头的由来。
今天介绍的不是北京的朋克大张伟,而是东京朋克永吉。也就是今天这部《莫西干回到故乡》。
故事很简单:在东京难以维持生计的摇滚歌手永吉因为女友怀孕要回乡探亲,期间父亲不幸罹患癌症,感情隔阂多年的父子在懒户内海的小岛上演了一出平实幽默的小品剧。
这故事怎么看都感觉像是《东京物语》的“镜面”版——一部是父母去东京看子女,一部是儿子从东京返乡看父母,期间都是父(母)亲患重病,背后都在探讨架构在城乡文化隔阂下的亲情关系。
不同的是,大师小津的笔触更加细腻平实,除了表现人道价值外,更用坦率和清晰的手法反映出整套的生活哲学。现年还不满40岁的冲田修一显然达不到前辈的高度,但是拍出了《横道世之介》和《南极料理人》的他,凭借“再黑暗的故事也要以喜剧的方式来展现”的风格被誉为亚洲的韦斯-安德森,后者代表作《布达佩斯大饭店》堪称悲喜剧的经典。从另外一种角度也可以说,这是冲田修一对从小津安二郎到山田洋次所确立的“庶民喜剧”风格的传承和开拓。
故事的开篇是永吉的乐队在livehouse里面的演出,台上嘶吼台上狂欢,身处东京的年轻人把平日生活和工作的压抑一并宣泄。和台上肆意的重摇滚风形成鲜明对比的是,乐队成员下了台之后平静地抽着烟各怀心事:贝斯手在担心自己的养老保险金,电吉他手觉得在居酒屋打打工也挺稳定,而主唱永吉被问到有什么打算时依旧一脸茫然……现实的窘境让心怀爱与自由的朋克青年不得不收起反叛的触角,回到故乡似乎成了不得已的后路。
这不是冲田修一第一次在电影中讲述大城市的年轻人追寻理想与接受现实的困境。在今夏Netflix出品的日剧《火花》中,冲田修一就导演了其中的第5、6集。这剧的主人公是一位漫才艺人,同样在大城市艰难讨生活。10集剧情,一集一年的设定,冲田导演的这两集正好是主人公面临转折的时期:比自己晚出道的后辈已经崭露头角,而自己和搭档还在默默无闻。“如果对你想做的事,你拼尽全力的努力仍然要面对失败,你会怎么办”?导演在镜头背后默默发问。
永吉回到阔别6、7年的家乡——濑户内海的小岛。父子之间的嫌隙并没有随着时间缓和,当父亲知道永吉在城市中靠女友养活时大为光火,顺手拿起刚摆上桌的水果就朝永吉砸过去,儿子愣了一秒然后以相同方式回击。父子间第一次冲突相当激烈但并没有朝着尴尬发展,刚刚还追着儿子满屋跑的父亲,下一秒就拿起电话通知邻里:(儿子回来啦)要开宴了,都要来呀!严肃的悲喜剧,生活细节的戏剧化处理,冲田修一用最擅长的方式细细缝合着父子之间的裂痕。
中国20世纪末有部片子叫《洗澡》,导演是同样擅长处理父子关系题材的张扬。两部电影无论从结构还是表达方式都有类似之处,只是张扬的风格更加含蓄内敛。在看重亲族关系与家庭伦理的东亚文化语境中,“家庭”成为人们获得身份认同和情感支持的“轴心场所”,而城市化进程不断冲击着依附于乡土的传统“家庭”观念,父子之间的情感纽带变得更加敏感脆弱。父子间的激烈冲突实际上是城乡隔阂的外在表现,这种带有社会意义冲突是不可完全抚平的,所以无论是小津安二郎还是冲田修一、李杨,都在片中安排了“父亲病重”这样的情节,以节奏线的跳动来过渡到情感线的平稳。
回到本片中,父亲的角色设定是个摇滚迷,甚至儿子“永吉”的名字就是取自偶像“矢泽永吉”,但是父亲在儿子身上种下的希冀并没有结果。父亲在岛上的学校教孩子们交响乐,在重病住院之后坚持跑到楼顶隔空指挥的段落让人想哭又想笑。矢口史靖的《摇摆少女》,三木孝浩的《唇上之歌》,日本战后的国民教育带动乡村教育,而音乐绝对占据了相当的比重,受此影响成长起来的年轻日本导演对于交响乐似乎有种偏执的爱。
随后儿子代替父亲指挥,用摇滚方式演绎交响乐,病榻的父亲听得老泪纵横,大呼:就是这样!另外一个点睛之笔是,儿子在晚上假扮“矢泽永吉”去见父亲,完成与偶像见面心愿的老父又喊又叫,快乐得像个孩子,音乐成为修复父子关系的隐藏纽带。父亲的饰演者柄本明这两段爆表的演技简直要溢出了屏幕。
故事结尾,完成bucket list的父亲在儿子婚礼上以一种荒诞的方式离去。儿子和儿媳坐着船离开小岛,永吉靠在怀孕妻子的肚子上倾听胎动。朋克青年归乡又离乡,亲情疏近流转,代际和血脉依旧延续着。
无论身在北京还是东京,无论家在乡镇还是小岛,每一个在外漂泊的年轻人都会遇到驻守和回头的犹疑和彷徨。希望冲田导演的这125分钟,能让你在欢笑中有体会另一种选择的可能性。
就像河濑直美曾经说过的那样:电影是风,电影是光,电影是走在我们前面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