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很久以前听说过韩少功的《马桥词典》涉嫌抄袭的新闻，但一直也没读过他的小说，知道他在海南岛编《天涯》杂志，大约还是在高中时代或者是大学时代，印象里杂志都是黑黑酷酷的封面，里面活跃着许多新潮的诗人和小说家，比如马悦然、春树、伊沙、于坚这批人，恰好那段时间相当流行所谓的下半身写作，这本杂志简直就是黄赌毒的集中营，当然，也可能是《芙蓉》这本杂志，十几二十年真是记不大清了，也不知如今杂志的命运如何了。前几个月就读完了韩少功的《爸爸爸》，但直拖到现在才决定写篇读后感，毕竟给我的阅读冲击还是有点大。

小说架空了背景，没有说故事确切的发生地，但韩少功早先在湖南插队，我想写的就是那里吧。谁能想到，在沈从文笔下世外桃源般的湘西在韩少功笔下竟然如荒蛮大陆，脑子里还是操心的爷爷、水灵的翠翠、憨厚的天保、英俊的傩送呢；还是那满是虎耳草的崖壁，不知名的鸟儿在夜里利落落落地叫着，游荡着情歌野调的地方呢。

《爸爸爸》故事发生在一个叫鸡头寨的地方，主人公是丙崽，是个只会说“爸爸爸”或“x妈妈”的弱智怪胎，长不大。丙崽的妈妈是个接生婆，大约是与寨子里一个叫德龙的风流后生好了，生下了丙崽，但是谁也不确定丙崽的父亲到底是谁，像极了人类早期母系社会的状况。

鸡头寨遇到了荒年，要祭祀谷神，是要杀人来祭祀的。路过的、本村的都可能杀掉，最后抽签决定人选，本来是抽中丙崽作祭品的，但抬着丙崽的队伍被雷劈了，于是没祭祀成。巫师说要炸掉鸡头寨才能解难，鸡尾寨的人听了不高兴了，鸡头没有了鸡尾还能活吗？于是要和鸡头寨干仗，当地人称之为“打冤家”。这实在像极了文革时代的武斗，又像极了春秋时代楚国与吴国之间因为一棵桑树而发生的国家战争。大战之前，鸡尾寨罗老八被鸡头寨的人杀了以后切块煮了，据说吃了之后“同仇敌忾，生死相托”，方能打出胜仗。书中写了鸡头寨吃掉鸡尾寨罗老八的场面，人肉和猪肉放在一起煮，每人一碗。

但不管怎么同仇敌忾，这场打冤家还是鸡头寨输了。按照约定，鸡头寨的人要搬走。搬走之前，鸡头寨的裁缝仲满用一种叫雀芋的毒草，熬了一桶毒液，他要给寨子里的老人和残疾的小孩喝。老人都仿佛知道有这么一天一样，都很平静地喝下了仲满的毒液，给寨子里的老人饮过后，仲满也给自己和丙崽喝下了。对于仲满，寨子里的人是服气的，他此前就自杀过一次，而且用的是惨烈的坐桩法——在山上选一颗树，削成树桩，然后用肛门坐在上面。这是自然界中最残酷的优胜劣汰，残忍到老弱病残每逢荒年都自觉赴死，大如大象，小如小猫，都是静静地找个地方死亡，任谁也找不到。

然后鸡头寨的人都离开了，唱着一支平和的山歌。歌里讲山高水长路难行，却丝毫不唱出他们刚刚经历的灾荒和战争，这一切都被留了下来，但他们能走出这荒蛮大陆吗，能寻找到幸福吗？然而丙崽没死，也没有追随鸡头寨的队伍离开，他似乎是历史的凝聚者和承载者，但历史的尴尬之处就在于，谁也不能从丙崽身上找到一点蛛丝马迹。我们的历史呢？人类的历史呢？

在沈从文的《边城》里，天保和傩送先后决定离开茶峒这闭塞的地方，天保半路上被水淹死了，傩送却不知道能不能回来。小说设置了一个凄美的开放式结局。但可以设想一下，即便傩送没有离开，这样的少年会不会被爱情绊住困在边城呢？而翠翠难道就甘心一辈子守在渡头看日出日落吗？时代变了。翠翠的妈妈当年不肯离开边城，断送了她的情人和自己的性命，到了翠翠这一代，翠翠就不应只是在茶峒傻等傩送了，她更应该吸取妈妈的教训，出了茶峒，去找自己的爱人。就像鸡头寨的人，出了这世代所守的一亩三分地，方知外面的大千世界，这才质疑自己及祖先都傻傻耗了一辈子的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