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书|| 香菱学诗:精诚所至

推荐编辑:缕缕芳香

推荐理由:香菱是《红楼梦》的人物之一,她是一个讨人喜欢的姑娘,看过《红楼梦》的人对她的印象应该会较深刻。本文作者构思巧妙,对香菱学诗的赞美之情,情真意切,打动人心。


有志者,事竟成,破釜沉舟,百二秦关终属楚;

苦心人,天不负,卧薪尝胆,三千越甲可吞吴。

香菱学诗的劲头和苦心,与那浓墨重彩的王霸之人相比,也不遑多让,说她矢志不渝或许有些主观臆想,但要说精诚所至,可谓实至名归。简单的“喜欢”二字,不足以用来形容我对她奋力追求的喜爱,我心里实在觉得震撼。

我用了很多心思很多笔墨在小红与贾芸二人身上,那是因为打心眼里喜欢他们勉力争求的精神,他们二人确实有独到的心肠,但是香菱这么一站,他们二人也得往后稍一稍。

香菱拿了王右丞的五言律诗,回至蘅芜苑中,诸事不顾,只向灯下一首一首的读起来。宝钗连催他数次睡觉,他也不睡。

一个人对一件事起了兴致,最开始的时候,往往能够铆足了劲头,最能乐此不疲地专攻一事,日思夜想毫不为过。诗词大约是情、景、境的水乳交融,仅是读个朦胧,也需要一定的功底,文字、想象力、共情能力等,能够支撑她一首一首读下去的,自身所具有的禀赋居多。

她幼年失亲离家时,年岁太小,即使曾经为诗书浸染过,也不会有多少痕迹。后来惨伤流离,为恶人圈养,以书为友的可能性也不大,被薛蟠强夺了来后,也是在薛姨妈跟前听唤。即使看过,也不过是偷空看了几首,学习算不上,最多不过是自己咂摸咂摸。这时候的滥情人薛蟠离家远游,她跟着宝钗进了园子,才终于真正的跟诗书碰了头。

贪多务得,细大不捐。焚膏油以继晷,恒兀兀(劳苦状)以穷年”,虽然没有到韩文公那种程度的苦心,但她挑灯夜战的劲头,也差相仿佛了。没有经过系统学习和教导,就能把全副心神埋藏其中,“沉浸醲郁(浓厚),含英咀华”,除了天赋,我想不出来还有什么原因。当然这个天赋还有说道,留待下文。王维的律诗,她能看出门道,而不仅是在嘴里偷空儿念叨两句:

“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这直字似无理,圆字似太俗。合书上一想,倒像是见了这景的......”

这一大段的解读,认识颇为不凡,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两句话一说就知道肚里有没有货。香菱显然不是那漫然无心的外行人,必然有过如琢如磨的过程,那才是心心念之,诚心一往

作诗咏月。我以前也曾写过几首打油,很烂的那种,水平极低,所以看她的诗觉得还不错,但明显感觉浅了些,没有意象。失败吗?这可绝不是失败,从此撂下才叫失败,香菱要受到一点阻碍就收手,那我也不会觉得她如此不凡了。

香菱听了,默默的回来,越性连房也不入,只在池边树下,或坐在山石上出神,或蹲在地下抠土,来往的人都诧异。他皱一回眉,又自己含笑一回。

自己写过诗的人会很容易理解这个过程,就像“僧推月下门”和“僧敲月下门”的故事,来回搜肠刮肚地推敲琢磨,一个字眼卡半天,不是什么出奇的事情。我那时不再写,除了水平过低,抠字眼太费心神也是一个重要因素。虽说是“不以词害意”,但要过于寡淡,既没内容,也没什么滋味,自己看着也没意思。

所谓世上无难事,只要肯攀登,遇到障碍阻挠,加把劲不够,再加把劲便是,为了得其所求,持续的倾力付出,这样的韧劲也才可贵。

至晚间对灯出了一回神,至三更以后上床卧下,两眼鳏鳏(注云:形容忧愁失眠的样子),直到五更方才朦胧睡去了。宝钗正想着,只听香菱从梦中笑道:“可是有了,难道这一首还不好?”宝钗听了又是可叹,又是可笑,“你这诚心都通了仙了。”原来香菱苦志学诗,精血诚聚,日间做不出,忽于梦中得了八句。

确如宝钗所说,她诚心通了仙了。绞尽脑汁,苦思冥想,这时候的她,觉是睡不安稳的,甚至无法入睡,那种迷迷糊糊的状态,似梦似醒,一脑袋的思绪,飞速运转着。

“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这话本是自然而然和如有神助的意思,看起来似乎应当归功于时运,但其实人后早已经埋下不知多少苦功夫在思想之中了。这世上哪有这么多的偶然所得,都是厚积而薄发,水到而渠成罢了,元春诗云:“衔山抱水建来精,多少工夫筑始成”,这一句多少工夫筑始成,把道理都给剖出来了。像那喷薄而发的火山,地下不知积蕴了多少力量。

“一片砧敲千里白,半轮鸡唱五更残。”这两句尤见气象,把那夜月都勾画进去了,李白有诗“长安一片月,万户捣衣声”,论意境也不曾差了多少。有志者事竟成,香菱其心其志,恪于天地鬼神,委实让人肃然起敬,爱慕不已。若有香菱的苦心志,何事难成?正如宝钗笑向宝玉说道:“你能够像他这苦心就好了,学什么有个不成的。”他但凡拿出一半的精气神,也能成事有余了。

苦心之人,天负不负我真不知道,结果如何,亦殊难逆料,但为了一个目的,一个心愿,下死劲去追求,逢山开路,遇水搭桥,管他负与不负,管他金石开与不开,只需奋力为之便是。曾文正公说:但务耕耘,莫问收获,把人事人功做尽,剩下的部分,泰然自若,如此便可。

香菱能否矢志不渝,有待商榷,但这精诚,确然无疑,让人无比敬服。书外人就只这么看上一二眼,精神气一提再提,胸臆中仿佛奔出来一群雄骏异常的战马,森然成列,霜蹄蹴踏,振鬛嘶鸣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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