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王名唤陈舟,是十二栋陈嬤的外孙。
据说陈母工作后几年没回来,一回来就挺着大肚子,不久生下陈舟,自己却难产死了。陈母到咽气时也不肯说陈舟的父亲是谁,陈舟成了没爹没娘的孤儿。陈嬤东奔西走地为她孙儿办户口、为女儿办丧事,再把孙儿拉扯大。
不料这囡仔运气坏,没养两三载,突然浑身起血疱,并着高烧。囡仔难受得直嚎,皱巴的小脸成天湿漉漉的。陈嬤急得掉眼泪,求爷爷告奶奶,到处寻医,好容易给治好了,捡回一命,活到现在。
“哎,可怜哟——”邻里一阵唏嘘,望着远处玩耍的陈舟,一旁杜母听得眼里泛酸,“活着就好,活着好。”
“嘁。”陪同的杜循暗里翻翻白眼。
之前不评价,现在的陈舟,一个字,熊;俩字,聒噪。
走遭鬼门关后,陈舟开始茁壮成长。皮得狠。常常把自己玩得跟炭一样,只眼睛是贼亮的。听陈嬤扯着嗓大骂陈舟“快滚回家”已为家常便饭。
回家路上,杜循常瞟到陈舟领着一群屁孩在小区里东窜西荡,扮英雄、玩四驱车、爬树打弹弓不在话下。但多是有模有样地叼着五毛钱的香烟糖,学港片里的黑帮老大,吐出“烟圈”,嚷着要做了别人:“四咗讵!”——粤语倒学得挺好。
“老大”一激动还会把烟磕断掉,在自家窗台边的杜循瞧着,毫不客气地嗤笑:蠢货。
即使如此,杜循口中的“蠢货”还是有一大票跟随者,愿意跟着老大“闯”,里头竟掺着几个娇滴滴的女娃。
本来这也没啥,不过是小区里的孩子聚一起玩耍,坏就坏在那群人太闹了。
吵到我写作业了,杜循想。
第一次杜循还能想着,没事忍忍就好,但经历几次提笔写不出字后,杜循恨恨地盯着窗外,积怨渐深,之后看到那伙人,特别是陈舟,都再没有好脸色。
吵到我写作业的都不是好人!杜循恨恨。
于是他开始避着陈舟。
芗城是就近入学,同一小区的孩子大多都会上同一所小学,常常会打个照面。杜循往往一瞥到陈舟的影子,就远远绕开,同学六年,竟也没和他说过话。
其实细算下来,他们还是有说上几句的。
刚上一年级的一个周末,杜循无所事事,打算下楼在三角花坛边上散散步。那伙人在远处玩,暂时不会来这里,杜循便逮着机会偷个清静。
杜循正绕着花坛低头散步,身后突然有人奇怪地“咦”了一声。
杜循没理,顾着走自己的,来人却没打算放过他,走到杜循身边,瞅几眼,问:“我怎么没见过你,你是刚来的吗?”
杜循一早就听出他是谁——陈舟。他不想回话,脚上暗暗加速,打算回家。
陈舟仍凑将上来。
“你叫什么?”
“没人和你玩吗?”
“我叫陈舟,你跟我们一块儿玩吧?我带了弹弓,管你跟着我玩得开心!……”
……
“真烦。”杜循暗想。
于是他猛地停下脚步,剜了眼堪堪止步的陈舟,旋即一个箭步冲进楼道。墨绿色的铁门嘭地关上,良久,拿着弹弓的陈舟才伸手挠挠脑袋,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这事就这么过去了。几天后,杜循坐在窗前写作业,突然听到有人叫他。
“杜循?杜循!”
“杜循!你在吗?杜循!——”
笔顿了顿,杜循还是走到窗前,他看到陈舟攀在楼下一棵桑树上,正探头探脑地往这边看。
一看到杜循,陈舟咧开嘴:“嘿,真住一楼!那我们算邻居耶,我家在那——”
他说着,探身往后指了指,十二栋一楼,和杜循家正好相对。
“你怎么知道我名字?”杜循面色不善。
“啊?噢,”陈舟挪挪屁股,在树枝上找了个适合跟杜循说话的位置,“前些天听到你妈这么叫你,就知道咯。原来你住这挺久了啊,也和我一个校,我以前怎么就没见过你呢……”
“那你叫我干嘛?”杜循开口打断他。
“嘿嘿,给你这个,”陈舟举起右手,露出手上的东西晃上一晃,笑道,“循子,咱交个朋友呗!”
陈舟手上拿着一小袋桑葚,刚摘的。陈舟想和一个人交朋友的时候,往往会带上一些小礼物,这是他从武侠书上看来的,书上说这代表着什么……礼貌?诚意?
杜循听到那个称呼,立马蹩紧眉,一脸不愠:竟然随便给人取绰号,真是……
“无聊!”杜循磨着牙,狠狠关上窗。
“诶!怎么又?——”陈舟的疑惑传了进来,闷闷的。
杜循继续写作业,片刻之后,楼下彻底没声了。
再开窗时,杜循发现窗台上被绑了绳子,一端连到对面十二栋。靠近杜循的这端挂着个小袋子,是刚才的桑葚。
杜循看了一会,没拿,径自去睡觉了。
第二、第三天也没动它,第四天下了场雨,直到第五天才停下。第七天,杜循终于取下那个袋子。
取下袋子,扔掉。
桑葚扔得掉,缠上来的陈舟却扔不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