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云淡风轻
初稿日期 :2015.6. 16
修改日期 2019 7 19
邂逅你青涩de年华
南外秋季开学的日子一天天临近,这次返校不同往日,要带上秋冬用的大厚被子及过冬的衣服。南方的学生宿舍没有暖气设备,冬天取暖全靠厚被子。小英爬到床上,吃力地用墨绿色的行军带把被子与棉衣捆在一起。那年她11岁,刚刚动了扁导体切除手术,身子很虚。她试着将大包袱拎起来,扑佟一声,倒在床上。她犯愁了,爸爸部队换防,从南京的汤山搬迁到安徽三界,怕有一个多月不能回家。她要去找妈妈商量。转了三趟公交车,来到灵谷寺旁的陆军总医院。妈妈是这里的常客,这次住院是等待做胆结石切除手术。她轻轻推开318病房的那扇白门,妈妈坐在床沿上,皱着眉头,脸色发青。“妈妈,你感觉怎么样?”她小心翼翼地问道。胆结石的病痛带走了妈妈那温柔迷人的笑容,"唉,吃不了东西,胆疼,睡不了觉。"妈妈深深地叹了口气。小英明白,妈妈是不能送她返校了。她是个懂事的孩子,不想给妈妈添堵。她为妈妈打好中饭,洗好了妈妈的内衣,到主治医生王主任的办公室问了他为妈妈安排手术的日子,她回家了。
一个人呆呆地坐上公交车,咣当咣当回到了家里。她小腿肚子走得麻麻的,感到好累。抓起挂在脖子上的鈅匙打开家门,一股凉气扑面而来,她又饿又冷。看看米缸,一粒米也没有,家里的米吃完了。
坐在方桌前,手托腮邦,她望着窗外马路上的下班人流,脑子里不知在想些什么。吱的一声,门外闪进一个小女孩的身影,是她,她进南外前的小学同学叶子。"哎哟喂,干嘛呀你呀,哭起来啦?"她板过她的脸,小英不好意思地用手抹着眼泪,把头埋在胳膊里,抽泣着。问清原由,叶子一手用手绕着自己的小辫,一手摇着她的肩膀,格格地笑道: “唉油,多大的事阿,让我哥送你返校不就成了。反正他整天没事干,无聊的很呢。别哭别哭,我爸说哭是最没出息的表现。"
叶子的家也在小英家这条街上,两家离的很近,叶子家是一个独立的小庭院,深灰色的围墙上爬满了菱霄花,红红的特别好看。她只知道她的父母好像是市里教育部门的领导。叶子的哥哥她常常遇见,他是学校排球队的主力,整天穿着蓝色的运动衣裤。小英和他没有怎么说过话,见面大家都只是动动嘴角,互相望一下。那个年代女孩子都是找女孩子玩的。爸爸告戒她不要和男孩子一起玩耍,他们爱闹会打架,一不心会伤着她。叶子的哥哥小京比她们大6岁左右,那年小英和叶子读小学四年级,他已经读高中了。
小京答应陪英子返校。他们走到31路公共汽车站,等那部有双辫子的有轨电车。他们要坐五站路,从健康路到鸡鸣寺。因为是周末,等车的乘客特别多,大人小孩老人。京子吃力地扛着大被子脸涨的通红,他生拉硬拽把小英拉上了车,他们被车上的人群挤到车门边,英子发觉自己的双脚已经踏不到公交车的地板了。小京出钱帮她买了5分钱的车票。
下了汽车,小英子松了一口气。返校这段路她再熟悉不过了。走过和平商场,和平路两端种的是法国梧桐树。深秋,月光下树叶影子斑驳美丽。小京走在前面,一手扛着被子,一手拉着小英的手往前走。他个子高,步子大,走的也急。小英腿短步子小,磨磨蹭蹭。"唉呀,你阿能快一点走嘛,脚跟拖着地怎么行。"他扭过头高声说。月光下小英第一次看到他的侧影,高高的个子,俊俏的脸庞,嘴巴的线条也很美。这是她第一次和一个男孩子并肩走在马路上。南外的大门口到了,小京停住脚步,把被子放下来,甩了甩酸疼的胳膊,环顾一下四周说:"到了,你自己进去,我只能你送到这儿吧。"小英急了:"不行不行,我的宿舍进门还要走好远呢,我们宿舍在二楼,这被子好沉我一个人拖不上去。"小京略显为难地抓了抓头皮,勉强地说:"唉,你这个瘦猴,真是没鬼用。好吧,就送你上楼吧。如果你的生活老师问起来,记住,就说我是你的表哥。不然大家会奇怪的看着我们的。“表…..哥?”小英一下子楞在那里,没反应过来。我们?他这么说这是什么意思啊 ,羞涩地她低着头,不敢抬眼看他,心中有种怪怪的感觉。
有了这次接触以后,小英对京子莫名多了一份亲切与熟悉,好像与叶子家的关系也变得亲密起来。周末会去她家找她玩。小京看见她俩叽叽渣渣,嘻嘻哈哈,一起抢零食吃,会停下手中的书,微笑着望过来。有时侯叶子和小京也会到小英家串门。妈妈是后来听说京子送她返校的事,很是开心,看的出来妈妈有点喜欢他。可能是因为家没有男孩子的缘故。每次他来小英家,妈妈总会从衣柜里拿出部队农场发的橘子或苹果,这时京子会不经意地瞟小英一眼,她怕爸爸发现不高兴,不敢接住他的目光,一转身就往门外跑去,心中满满的是欢乐。
政治运动开始了,爸爸从部队三支两军调到区政府做军代表,分管海珠区的文教系统工作。叶子家却遭殃了,她父母被打成反革命。全家要下放到乡下去了。叶子眼泪汪汪地找小英说起此事,小英不舍得与她分开,但也不晓得如何才能安慰她,只能陪着她一起掉流泪。
一天傍晚,天空飘着小雨,她在课室里做晚自习。门口一同学冲着她嚷嚷说:"哎,传达室的老爷爷说学校门口有一男孩子找你,快去快去。"男孩子?找我?她放下作业本拔起腿就往校门口跑去。从课室到大门口有500多米远,她跑的喘不上气来。远远看见一个男孩把身子靠在永久牌的单车上,低垂着眼,头发上都是雨珠。哦,是他,京子。看着他,小英心头涌出一丝酸楚。他看着她,嘴角动了动,没说话。她假装轻松地说:"表哥,这么胆大,不怕老师同学看见啦?"他没有表情,沉默了一会儿,他说了句:"谁有心情和你开玩笑。明天全家就要下放到农村去了。诺,这是你爱吃的桃片,留着慢慢吃吧。以后再也见不到你了。"说完他把一包报纸包好的桃片放在了小英的手心 ,用力地拉了一下她的手。她感觉到他的手一直在颤抖。这是她第一次接受男孩子很认真的握手,吓得心里砰砰跳。感觉脸也开始发烧了。等她鼓起勇气抬头看他时,京子已转身飞车走了。
望着夜幕中远去的背影,她觉得心里好像有什么东西给他带走了。细雨一点一滴地洒在脸上,身上的衣服渐渐地全湿了,她不想回到课室做晚自习,她想一个人呆一会儿。她慢慢地她朝着宿舍楼走去。回到宿舍,同学们都去上晚自习了,没人在。她把桃片包打开,数了一下,里面有8个桃片。三块大一点的,五块小一点的。她最爱吃桃片,她拿了一块放进嘴里,真好吃啊。她把桃片重新包好偷偷地藏到了床垫下面,看了看,床单鼓起来了一块,她用力拍了两下,想把床单压压平。这包桃片不能让同宿舍的同学发现,学校有规定不准吃零食。
高考开始了,小英考上了南方的大学,离开南京南下读书。叶子在北方读大学,她与叶子断断续续地保持着联系。隐约听说京子先是下乡做知青,后来从农村去当兵,去了云南的部队。大二放暑假回到南京,爸爸递给了小英一封信,妈妈朝小英递了一个欣喜的眼神。信封已被父母拆开了,是京子从部队寄来的。他的第一句就是:"小英你好么……"信有密密麻麻的两页纸,小英好激动想知道上面写了什么。爸爸板着脸发话了:"你已去南方读大学,毕业后最好就留在南方工作吧,那边的气候更适合你。忘了他。他家是知识分子,不合适我们家。再说他一个当兵的,今后也不会与你有多少共同语言的。"一边说着,一边哗哗哗的把信给撕了,窝成一个球,扔进了拉极筒。望着人生的第一封情书,小英的心也被撕成了碎片……
大学毕业了,叶子移民去了英国,她经常更换住址,小英和叶子断了联系。小英留在南方工作。她到处托人打探京子的下落,没有一点线索。一天夜里,大院里的一个发小给她打来电话:"喂,打听到一个不幸的消息,先提醒你,听了之后不许激动 。你要找的京子在中越自卫反击战中牺牲了,忘了他吧。""什么?他 …….”她的眼泪一下子就飙了出来。那场战争的残酷她懂。那年她父亲也带部队参加了自卫反击战,伤亡惨重。
深夜她失眠了,想起发小那冰冷的消息,眼泪默默地落下,停不下来……他走了,为国捐躯,他是那么年轻,那么帅气,他什么话都没给她留下,那怕是只言片语。她哭了一整夜,承受着生命逝去之痛。
小英和大学同学结婚了,他们有了一双儿女。妈妈来电话时不时还会有意无意地提到京子,很替他惋惜。每听到一次他的名字她心中都会痛一次。最后小英感觉自己连听到他名字的勇气都没有了。
她被公司总部派往上海工作。一天从上海的高铁站出来 ,天空下着小雨。她一手拖着行李,一手准备撑伞。一个军人在身后轻轻地拍了她一下:" 小英,真的是你吗?"回头一看,她傻了,是京子 !他笑了笑,雨水打在她的脸上有一点点痛,他们互相凝视着对方……
那年京子跟随部队参加了中越自卫反击战,出发前一位发小告诉他小英在找他,他听到后偷偷的乐了,小英根本没有忘记他,他早就猜到。
越南阵地上潮湿闷热,他和战友们身上长满了痱子,又痒又疼。枪林弹雨的空隙时间里,他背靠战壕闭上眼睛,想像着他们的甜蜜未来:等这场战争结束,他就申请转业,他要去南方找她,他们一起在南方开始新的生活。万万没想到,一周后一天他失去了一条腿,腿被越南人埋的地雷炸飞了。在野战医院他做了截肢手术,从大腿部截肢。后来他被送回南京军区总医院治疗。
躺在病床上,他想了很多,做为履行军人的义务,他不后悔。做为爱人,他决定放弃。他让发小打电话告诉小英说他已经牺牲了,死在越南了。
现在的他在军校做老师,是一名副教授,全国优秀军校教师之一。他组建了一个幸福的家庭。爱人在军校的图书馆工作,儿子在军校读书。
上海外滩的某咖啡厅,京子讲述着他的故事,小英静静地听着,一缕长发从耳边垂了下来,她低头用小勺拌了拌杯里的咖啡,将勺子抽出放到碟边,叉起一块点心递給京子,温柔地说:“说累了吧,表哥,你爱吃的咸点心,尝尝,这家点心是上海最好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