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夜蛾
雨水像无数透明蠕虫钻入冲锋衣缝隙时，我终于看清殡仪馆顶楼的人影。
防水布包裹的外卖箱正在渗血。不是雨水晕开的红，是货真价实的血浆，粘稠的腥甜混着骨灰盒上残留的线香味，在暴雨中发酵成诡异的果酒气息。七天前那个雾蒙蒙的凌晨，我就是在这里接过第一个骨灰盒。
当时自动感应门发出老式收音机般的杂音，月光给大理石地面铺上冰层。寄存窗口的取件码是1107——和妻子林夏车祸去世的日期完全相同。骨灰盒表面凝结着细密水珠，像具发汗的尸体。
"这玩意真有人收？"我在订单页面反复刷新，200元打赏金突然跳成400元。备注栏更新了一行小字："请轻拿轻放，母亲心脏不好。"
后颈汗毛被穿堂风掀起，余光瞥见监控探头缓缓转向。黑暗中传来纸张摩擦声，寄存厅公告栏的《无人认领骨灰处理办法》正在自动翻页，泛黄的纸页停在第7条："超过三年未认领者，将集中撒入殡仪馆后山。"
第二夜的苹果在月光下长出人脸。当我将富士苹果摆上长椅时，果皮浮现出细密的血管纹路。保安室突然爆出刺耳警报，老周冲出来时，我亲眼看着那个苹果滚进排水沟，腐烂的黑斑在十秒内吞噬了整个果实。
第四夜的白菊带着露水。按照备注要求，我对着监控摄像头挤出职业微笑，手机相册却自动生成一张黑白照片。画面里我身后站着个模糊人影，穿着印有"闪电送"logo的冲锋衣——那家平台早在三年前就被并购了。
此刻第七夜的暴雨中，骨灰盒在我怀里剧烈震颤。手机导航显示距离第三排长椅还剩23米，墨绿色雨帘却突然变成血红色。殡仪馆所有的应急灯同时亮起，电子寄存屏闪烁着"404错误"代码。
"陈先生？"沙哑的呼唤从头顶传来。
顶楼栏杆旁站着个年轻人，雨水冲刷着他左眼睑上的暗红色胎记。这个位置形状的胎记，林夏在临终时曾用带血的手指画在我掌心。他举起只剩半截的智能手机，外屏裂纹组成了"1107"的数字矩阵。
骨灰盒猛地炸开。
#### 第二章：灰烬
骨灰没有落地。那些灰白色颗粒悬浮在空中，构成一幅全息投影般的城市地图。我认出这是北京中关村的实时路况，密密麻麻的外卖骑手光点中，有个闪烁的红标正在沿知春路急速移动。
"这是小海死亡当天的数据幽灵。"老周从寄存柜阴影中走出来，手里握着个泡过福尔马林的手机，"每过七夜就会重演一次死亡快照。"
全息影像中的骑手在苏州桥下急刹，保温箱里摔出两盒抗癌靶向药。订单备注栏在我眼前放大："送到安宁医院3号楼7层，母亲怕苦，药盒里放颗水果糖。"
暴雨中的北京镜像般倒映在殡仪馆地砖上。我看见周小海捂着胸口跪倒在便利店门口，手机在积水坑里闪烁，120急救电话始终停在拨号界面。便利店监控时间显示2021年11月7日凌晨1点07分——正是林夏在江城被醉酒司机撞飞的时间。
"你妻子临终前拨出的求救电话，占用了中关村基站的最后信道。"老周按亮寄存厅总控台，无数外卖订单在电子屏上瀑布般流泻，"像不像奈何桥上的挂号系统？"
我突然想起林夏手机里那条未能发出的消息。那天她捧着给我买的生日蛋糕横穿马路，聊天框里写着："等配送员送完这单就回家"，上方始终显示"对方正在输入中"。
寄存柜传来密集的提示音。所有格门弹开的瞬间，蜂巢般的空间里飞出无数光点。那是被困在配送系统里的亡魂，他们的运动轨迹在穹顶交织成巨大的星图，每个闪烁节点都标注着"订单超时"。
老周将小海的工牌塞进我手中，金属牌背面刻着林夏的病历号："算法在修正错误，我们才是那个被系统识别的bug。"
雨停了。晨光中我发动泡水的电动车，后视镜里数百个外卖箱漂浮在空中，箱体渗出骨灰凝成的露水。当第一个箱子在朝阳中蒸发时，我听见林夏的声音混在导航提示音里轻轻说：
"前方路口请掉头。"
（全文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