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医院门口的瓷砖上,应该是大理石,再一想有点好笑,究竟是不是大理石,到底是什么,真的无关紧要。地面撑着脚,膝盖撑着额头,脖子伸长着,仿佛老老实实地架在断头台上。如果没有目的而呆坐在这里,是不是算个怪人呢?
这时这样的话语回响在我耳边:“人们一直在追求永恒,追求永动机,追求爱情,追求信仰。毫不夸张的说,人心即是永恒——永远的贪婪,永远的怀疑,永远的自私。所以我不相信,任何东西。我能称你一声朋友,也是小心翼翼,提防着你是否真把我当朋友。我甚至不相信我自己的灵魂,提线木偶。”
“当然这是环境造成的。往大了看国家间就玩着你来我往的游戏,往小里看人人都在不亦乐乎的处理着相互间的人际关系。这是传承着的东西,思想本身的力量远比人们想象的强大。知道即被影响,所以有时多知无益——这为我读书不多找好了借口。”
这是我的老朋友了。
为了讲故事,我们给他起个名。他特别讨厌昆虫,还有蚊子,他把蚊子归为昆虫,“没有什么区别”,他原话是这么讲的。所以我们就叫他蚊子吧,他应该会欣然接受了。至于我,我只是华生,给福尔摩斯打下手那个,或者“置身其中又置身于外”的尼克,又或者那个写《伟大的悲剧》的茨威格。如果你说我这样类比太过自傲了,那我觉得你说得对,但蚊子教导我应该自傲,我觉得他说的也对,这话我们以后再谈。
话说蚊子这人可以被称得上精神病。有一次他当着一堆人的面说:“我有资本,你们知道为什么吗,因为你们都在我脑子里!”大家理所当然的笑了。我听后呆了一下,依他这么说,如果他是我脑袋中的反映,那我也能理解为什么他不相信自己的灵魂了。
但他又是个普通人,平日里就像一个普通人一样活着。突然他说:“我最近有新的猜想。”这是我以前常听到的,最近还真算有点好久没见的感觉了。“这世上,别谈什么对与错,只有你相信不相信这点差别。”
“比如吧,那个什么墨菲定律,好像说什么你越害怕一件事情的发生这件事情就越容易发生,这句话也许是有普遍意义的,但很多情况下都不适用。但是,一旦你相信了,又发生一件正好印证它的正确性的事,你又更加相信了,那这个就成了你世界的法则了,什么事都得照它来。你就当我胡说,总结一下就是你坚信一件事,这件事就是对的。所以做你认为对的事。再澄清一点,我没有解释世界的起源问题,我无心与哲学家辩论。”
“但条件是你必须深信,”他又喃喃地补充道,“不,凡人都不信,凡是人都怀疑。”
此时的我把头靠在墙上,就像小时候总喜欢歪着头拍照片,眼神就是一般人的那种空洞,墙的另一边是医生的问诊室。轮到我时,父亲只是叫了我的名字,然后自己坐在原本该是属于病人(我)的位子上,安排我在一旁站好。从他嘴里报出来的专业名词怕是医生也不能说知道个全部。中途我没有说任何一句话,然后回家了。我突然想到我将继承他的衣钵,有点害怕。“比如你接下来做了什么事,做到一半就结束,也没有任何人能判定你失败了,即是你做的事在他人看来是坏事,你做这事的决心,认真的态度,一定会留在他人心中,说不定在你之后,有人会替你更好地完成这事,可能是你的敌人,也可能是你素不相识的人,然后这又会传染给别人,没人会知道,说不定他们中的某人,会到达世界的中心。”明确的是,这话不是蚊子说的,他不会说这么长的话。
吃晚饭时,把手搭在用来隔开餐桌的板上,电风扇吹到脸上。这给人一种开着跑车去兜风的错觉。我不禁称赞:“蒜泥,酸醋,加香菜,很美味。”
父亲评价道:“有汤就好了。”
“有啊。”
“免费的?”
“怎么可能。”说完这句话,我又突然明白——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这在动物界也普遍适用。
候车的座位上坐满了人,台阶上也是,于是我们向墙边走去,无声地坐在了那边的钢杆上,仔细一看就三人,其中有一个是农民工。父亲:“小小年纪就有了老年的毛病。”“我老了。”我笑着回答道。
我又想起蚊子来,问他几岁时,他愣住了,片刻后缓缓吐出:“我今年,十八岁了。”那语气,就像活成一个孩子的宫崎骏大师,缓缓地说:“留给我的时间不多了。”两者十分相似,但又有细微的差别,是后者比前者多了希望吗?我现在还不太清楚,味道是最难记忆的——史铁生说的。
回去时不禁哼起了旧时的歌谣:
昨天什么都没发生
前天什么都没发生
大前天也什么都没发生。
Louis Wiesentini
2019.7.1 于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