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志啊朋友,我们手儿换着手,朝前走向前冲……”
什么情况?现在还有人在唱这歌?烦!
爬起来,揉揉眼,向前看去,这怎么会是讲台?
讲台上有一层薄雾在涌动、翻腾,薄雾中间,一个背影在面对着黑板看着什么?
这背影太熟了,是我们的班主任马老师,她在看什么呢?
我还是坐在教室最右边的第四排,可周围并沒有其他同学呀?
“看到这个标记了吗?”此时马老师转过身,脸上的笑容还是慈祥,只是声音很缈远,但是很清晰。
我努力睁大眼睛,透过薄雾,看到整个黑板在左上角有一个标记,一个“田”字,下面的一横被延长并且稍稍有一些弧度,与下面的一条长弧组成了一个月牙,在月牙的右边靠下点,是两个小圆圈,圆圈的下边打着一个大大的X,X的中点伸出一条古怪的线,它向下走,形成一个突出的圆角后,迅速向后上方窜起,与“田”字的左边连在一起,在这条线的右边有一个长长的问号。
这是个什么东东?!
老师该不会是想问我这是什么符号吧?
你千万不要吓我呀!
我也学习,但材料力学学得不好,这个符号不是公差,不是光滑度,我真没见过呀!
“你不用说话,只要静静地听着就行。”
我默默地点了下头。
“这不是符号,而是一个人的标记。”
这人是谁,平白无故用这么个标记做什么?
“这个人就是尹和同学!你只要去他坐过的座位看一眼就明白。”
我立即站起来,一边努力地想着尹和曾坐过的座位,一边寻找。
真的,这个标记在最后一排有两处,中间也有,第一排中间有一处。都在桌子的左上角。
此刻许是心情放松下来,我发现这哪是什么符号,只是一个简笔画,一个戴着礼帽和眼镜,留着小胡子的人头像。
他当时有多无聊呀!
老师的声音再次想起:
“成语有一语成谶,这尹和却是一画成谶!刚毕业的那几年,本来不戴眼镜戴起来了,还真留着两撇小胡子,不过戴得是安全帽,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这家伙现在头发也沒了,戴礼帽也有可能。
“这几天网九班在重提往事,我也受到了震动。回想这一生带过的学生,这个班我投入最多,把身体也搭了进去,也没把同学们带好,最后还是留下了遗憾!”
到底是什么事儿,让这个已与我们阴阳相隔的老人灵魂不安呢?
“一个是体育委员邓建成的处分,我虽多次与校方商榷,但很遗憾,还是留在了他的毕业档案里,他也曾为此耿耿于怀。”
“这事儿老师已经努力,不必介怀了,1999年聚会,建成可是第一批到的,说明也已释然了。”我急忙劝道。
可她停了好长时间,才叹了口气,接着说:“第二是竭尽全力打压尹和,阻断了他的上进之路,虽然现在他还算不错,但如果不是我当时出手太重,他可能完全是另一个样子!”
怎么可能有这种事儿?上次聚会时他们的师生关系多融洽呀?……
“你不要说话,听我慢慢说。”
老师沉吟了很久,才说:
“我当时是太恨他了!恨他不管我对他多好,他都无动于衷,而且更加变本加厉。毕业证发放之前,我明确地在班里宣布,尹和不可能拿到毕业证!
“我想看到他气急败坏的样子,我想让他因此与我争执!
“哪知道这混小子却笑着和我挤眼,他真是不可救药了!
“可等到毕业成绩下来,这家伙不仅沒有一门不及格,而且有不少科目比班里的好些同学都高。
“一查才知道是张宏海老师在暗中帮他,我去找他理论,他说:没办法!当时继电保护全国通考,他带网九应试,他知道尹和不学习,又曾明目张胆在课堂上与他做对,他设下个套,就是尹和的通考成绩必须在全班的平均成绩以上,如果拖了全班的后腿,不管各科成绩如何,肯定拿不到毕业证……”
我想起来了,当时尹和就站起来问:“我要是上了全班的平均分数线听?”
张老师插着腰,挺着胸,非常笃定地说:“你要是上了全班的平均线,你从成绩公布之日起,既使再也不进教室,我也会想尽一切办法让你毕业!”
当时所有人都认为,这张宏海是吃定了尹和。尹和是文科生,他也以此为借口,各门功课交了不少白卷。这是一场沒有悬念的赌博!
谁知成绩一公布,让所有人都大跌眼镜,尹和的考试分数足足高出网九班平均分二十多分,而平均分数是个很烂的分数。
就在这个教室,张宏海老师正大骂班里同学的不争气,尹和突然站了起来,问张老师能兑现承诺吗?
张老师说能。
这小子马上回过身对全班同学说,再见了,兄弟们,我再也不用进这该死的教室了!
那叫一个霸气!
张老师却红着脸拦住他说:“尹和,毕业证你肯定拿到了,我保证!但课你还是得上,不然其他老师会报怨的。”
……
从此,尹和又从教室中间搬到了最后靠门边的角落。
真不知道,后来的几个月,他上课不听讲,不学习,坐在教室在做什么,啊?
等我从回忆中出来,只听老师说:
“气死我了!我还就不信我治不了你了!你们1984年7月毕业,我也以身体不适为由,很快调回了大同供电公司,噢,不,当时叫雁同电力公司培教中心,还专门约见了变电工区的主任、副主任,告诉他们,尹和是坏人,是个思想有问题的人!最起码刚参加工作的头几年,让你没抬头的机会……”
等等,老师!你真的这样做了吗?你还是我们那个视学生如己出的老师吗?
要知道,当时马老师的爱人正是雁同电力公司调度所主任,变电工区的领导怎么可能会因为一个小工人去得罪这种随时可能一飞冲天的人物?
我再听不下去,面带轻蔑地打断她问:“这么做,你不后悔吗?”
她沉默了片刻,幽幽地说:
“说实话,头一年真不后悔,只是想尽一切办法避免和他见面,你知道他有暴力倾向。但这孩子象没事人似的,每年春节都会上门拜年,傻呵呵地笑着,抽根烟,喝杯水就走。
“我也奇怪,大同有十几个同学,来看我的也不能说没有,但年年来的就他一个!有一年我问他为什么,他笑着说,傻!
“一次,说起临汾高立坚的死,我说,你们一个疯了,听说最近不错,真成了诗人,另一个死了,我真的很担心你!他还是傻傻地笑笑说,放心吧,我绝对正常!……”
我气愤地想,疯了也是你逼的!
老师还在说:“此刻,我真有些后悔了,但也有点儿庆幸,除了听说他酗酒成性,每喝必醉,醉了逮谁骂谁外,工作能力超强!许是那些变电工区的老领导沒听我的妇人之言吧,许时他就是傻,什么也沒觉出来?”
我想,说他傻,他真傻,什么也进不了他的心!
“一次,他们运行人员来培教中心培训,我实在忍不住,和讲课的老师打了个招呼,把他叫进我的办公室。
“他很拘束,我问他这些年恨我吗?
“他说沒有。他笑笑说,不光不恨,还很感激!他想不到我会当着全班同学的面,用自己的手卷为他擦脸上的汗,他想不到我会在别的同学的面前为他拍掉衣服上的尘土,他想不到我会在同学的面前帮他整理衣服,他更想不到在他星期天不想回家的时候我会拿钱给他。连年的高考失利,特别是妹妹和他一起考,他又落榜,自觉无颜再见家人,他感激我此时的关心。
“我突然生起气来,大声质问道,你不傻!你全知道!你就是成心气我!
“他也提高了音调,大声说:我沒有!我沒有!除了和朋友们、同学们喝酒,除了入学不久的罢课、罢饭、罢操,我旷课了吗?我打架了吗?我和你吵过吗?刚入学的三个月,我也在学习,毕竟初中三年我的理科三门一直全年级的尖子,这种专业课并不难。”
“那后来怎么不学了,我缓和了一下情绪问。他邪邪地笑着说,那时发现,每次考试,排在最后的要补考的都是文科生,我也是文科生,排在最后挺好!
“这也是能在那次继电保护全国通考中突然翻盘的原因吧?
“对呀!一劳永逸,何乐不为!他笑得很是得意。
“我就说吗,开始考试,倒数第一的总是刘维玲,沒多就尹和就开始垫底,到最后刘志翔也加入了。
“他突然打断我说:别提这个名字。
“哈,怎么了,刘志翔不是和你挺好的?我故意问。
“尹和愤愤地说:不是他,您怎么会那么恨我?开始,我和建成、老戴、新华走得近,您对我那么好!可自从与他和麻东平走在一起,您就开始强力打压我,难道不是吗?
“我想了想,好象是这么回事儿,但还是故意问,是你自己的原因吧?!
“他想了想说,现在想想,挺对不住志翔的,还是别说了。
“我也有很多问题知道,就故意问,还能有其它问题?
“尹和笑了笑,说,既然这样,咱就说细点儿!刘志翔是个诗人,这大家却知道。但我能写,您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我想了想说,应该是我打破约定,把你父亲约来后,我要求你每周给我写一份思想汇报。哈哈哈哈,从你交上第一份开始,各教研室的老师就开始盼着下一份,那时才1983年吧,你应该是中国第一个段子手!
“尹和接口说:过奖!过奖!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交上第一份后,您说要看看写得深刻不?否则重写!您看着,我战战兢兢地看着您,看着看着,您转过了身,背对着我,我忍着,但一会儿您的后背开始抽动,我知道我过关了!
“马老师,重点来了!这时门响了,您转过身说,进来!您的嘴角还在抽搐,您满面笑容!
“我问,我有笑吗?
“尹和继续说:进来的是文艺委员,手里拿着个蓝皮日记本,说是在操场捡的。
“尹和狞笑着说:她以为我瞎呀!那就是刘志翔的日记本!捡!床上捡的吧!他俩的关系人人尽知,还操场捡的?
“尹和哼了一声,接着说,您竟然扔给我,说让我看看认识不?我翻开一看,里面就有他和我的名字,记录着我俩每天的行踪,所做的事儿,还有评论,尽是我如何不道德,他如何敢怒不敢言。我随手扔在了桌子上说不知道。你看都不看,对文艺委员说,交学生科吧!
“我急忙说,我真的不知道里面写的是这些,你也在,我沒看。
“尹和皮笑肉不笑地说:我沒说您知道呀!但有一点我明白了,这小子从接近我的第一天,就沒闭着好屁。想看老子的笑话,老子会让你后悔一辈子!
“我当时一阵阵头皮发麻。明白了,所有的疑团都解开了!后来,尹和和刘志翔更加形影不离,刘志翔找人挑事,却找不到尹和帮忙,既使是喝醉了,他也不会帮忙。后来,邓建成和刘志翔打架,直打了二十分钟,生活委员付险峰才征得尹和同意,把他们拉开,这导致了刘志翔第一次发狂。后来,一次考试结束,尹和扬言再也不想看考后同学们对答案的场面,将刘志祥带回了宿舍,文艺委员报告,刘志祥出逃包头,尹和却安安稳稳地在宿舍躺着。
“这也太狠了吧?我不忍地问。
“尹和笑笑说,彼此彼此!
“他在说我,还是刘志祥?”
老师说道这里,停了下来,那薄雾中的身影也变淡了些。
我怯怯地问:“后来呢?”
老师疲惫地说:“毕业后,志翔真成了诗人。”
“我问的不是他?”
“噢!后来我们尽释前嫌,关系更好了!后来家里来客人,都是尹和安排在云冈游玩。再后来,他让我爱人出面让他重回电校学习,……后来……后来……”
老师的身影渐渐消失,可我想知道,尹和这傻子明不明白他毕业后的一切都是我们敬爱的马老师所赐。我还想知道,难道所有恩怨都要以如此惨重的代价来冰释吗?
一觉醒来,泪水已浸透了枕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