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我在演唱会上又唱了《立冬》,下面的听众突然躁动起来,连那种人群里闷久了的汗臭味也浓了起来。
这首歌,是几年前我为了立冬而写的。
这天我第一句开口就发觉状态很不对,但我还是决定唱完这首歌。
“你如这积雪,如你柔软的火焰,
理想像一块铁,
只够燃烧一秒的凛冽;
你如这冷风,如你温暖的亲吻,
回忆像一片叶,
孤独的脉络历历可见;
把冬天风干,加盐,留到夏天,打发时间,
我不愿你顺手挽住火焰,
化为漫天大雪;
把冬天风干,加盐,留到夏天,打发时间,
我不愿你绕过我的灵魂,
只身走过冬天。”
唱着唱着,台下的听众不知怎的越发嘈杂起来,像是一个即将爆裂的气球发出嘶嘶的声响,穿过拥挤的人潮,传到我的耳边。
——“立冬之后,再无乔夏!”
——“这还是乔夏吗?唱的是什么鬼!”
——“我就问你劈腿恶不恶心?”
那一刻我的状态真的不对,我觉得自己离所有人都好远,远得恍如隔世,远的我像是唯一被扔进茫茫宇宙中的人,只有彻骨的孤独。然后呢,有关于立冬的回忆又趁机涌入了白茫茫的天地,我想,自作自受吧。
那不是我十六岁那一年嘛。
那一年的夏天,整座城市就像暴晒后的枯草,毫无生机。太阳白冷冷的闪烁着含混的光,一切仿佛是宇宙最初始的模样。
放学后我同往常一样没有回家,因为家里等待我的只有父母永无止境的争吵——如海水一般蔓延在九十平米的空间。但是去了酒吧的话,一切都不一样了。在那里,我可以毫无顾忌地唱歌,奇怪的是,总有人愿意听我唱歌,大概我们都是无聊的人吧。说实话,酒吧里的空调没有想象中的凉快,人也没有那么多,大概三四十个人吧,除了少部分听我唱歌的,大多选择是挤在旋转灯下跳舞的。
人们如同鱼儿一般从四面八方而来,又如同鱼儿一般企图在音乐和舞蹈的麻醉下寻找自由。这没什么可笑的,生命的常态而已。
那天我在台上唱歌的时候,一个女孩儿走上前来,说是为我画了一幅画。
“画?”我疑惑地喃喃自语,这种东西只是残存在记忆底层的玩意儿,我不懂欣赏它的美,也不愿浪费时间琢磨。我的视线从她明亮的眼睛转移到画上,画面上白茫茫的一片雪,那是厚重而肃穆的雪,也是广阔而令人绝望的雪。唯一的色彩是一个灰扑扑的旅人,在踽踽独行里留下一个行色匆匆的背影。
我惊呆了,抬起头问:“你画的是谁?”
“你呀。”她笑起来,灯光下那笑容柔和的弧度让我有些惊慌,就是那种捉迷藏里被人发现后的惊慌。
我从来没有想到,自己心里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孤独会被人如此逼真地画出来,以至于那一刻的我很是狼狈。在过去漫长的时光里,我时常觉得自己如同一个毫无目的的旅人,深一脚浅一脚地行走在大雪里,整个世界漫漶模糊,只有身后的一串脚步明确地存在着。
如你所预料的,后来我们成为了朋友,最好最好的朋友。
她说她叫立冬,二十四节气里终了收割、进入寒冷的立冬。我记住了,永远不敢忘记。
有一天夜里做梦,梦里也在下雪。满天地都是雪,好像有人告诉我那就是孤独的雪。于是过去的那些回忆一幕幕闪现,哭泣的阿嬷、雨后的屋檐、争吵的父母、嘶吼的吉他和一间黑暗狭小的房间,一切一切都让抽象的孤独那么真实可感。直到不远处立冬的身影出现,我才突然觉得安心,没由来的安心。她伸出细细白白的一只手,笑着说:“冬天就快要走了……”
——还觉得孤独吗?
——再也不了。
另一只手突然紧紧地抓住我麻木的手臂,指甲在我的皮肤上重重地划下痕迹,将我从遥远的雪国里唤醒。
经纪人Lisa在我耳边大喊:“快点跟我下台,有些粉丝可能失控了!都是些疯子……”话还没说完,一些不知名的坚硬物体砸上了我的脑袋,让我有些眩晕。人群咆哮着,像是被愤怒扭曲后的变形怪物。
我还是紧紧地拽住话筒,就像我真的很想拉住立冬的手。可最终我还是被力大无穷的Lisa拖离了失败的演唱会现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