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毕秀敏
他与她的认识起缘于一本校文学刊物。
那时的他,刚离开校园,踌躇满志,做着文学梦。她,正值豆寇年华,多愁善感,渴望上大学。他们志趣相投。绿衣天使让他感觉:她温柔,娴雅,非平常女孩。让她感觉:他成熟,机敏,不安于现状。
从天而降的灾难结束了她上大学的美梦,她痛苦,她不甘,却又不得不面对现实。在感情与事业双重失意的境遇下,他走向她,带着渴慕。她走向他,带着默许。这时他十八岁,她二十岁。他自卑,因为一事无成。她也同样,因为相貌平平 。尽管他们相互欣赏,但谁也没有勇气把这层窗纸捅破。
年龄和环境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她,必须拥有一个归属。她觉得他太年轻,还不具备承担责任和义务的能力,还有他们那不为常人所接受的现实背景。
迫于形式,她有了自己的家。
别人羡慕她优雅的环境,忠厚的丈夫,可爱的孩子。
可她知道自己并不活。因为夫妻间心灵层次上的差异,还因为牵挂。无数个看似平平常常的日子里,她想:他过的好么?
一晃就是三年的杳无音信,有消息后的他让她看到了他的心痛。她想再也没有比他更珍惜自己的人了!于是她更不快活,却只有沉默。
转眼又是几年。
历尽磨难,他终于在一家有名的乡镇企业中有了自己的职位。几经周折,她也有了自己的事业,在繁华的市区拥有了自己的公司。她为他欣慰,他为她自豪。隔着时空,他们仍能感觉彼此的灵魂靠的很近。
成熟而背受情感折磨的他们渴盼着重逢。他走向她,带着饥渴与怀旧。她走向他,带着惆怅与歉疚。这时他二十五岁,孑然一身。她二十七岁,四岁孩子的母亲。他忏悔,为年少的怯弱,她遗憾,为选择的失误。
后来,他请求她的支助,为钱,一次再次。
她拒绝他 的请求,为情,一试再试。
他责怪她,她始料不及。在她的爱情观中,金钱是腐蚀剂,她想他应该有同感。她也想过也许他是万般无奈,可又找不出处于这种境况的依据。第一次在他们的交往中有了一丝的阴影。
恰在此时,她得了胆结石,住了院,动了手术,流了很多很多的血。病重她最难熬的不是肉体之苦,而是相思之苦。于是她给他挂了电话,说自己很想他,在病床上。她想他是绝顶聪明的,她相信他一定会风尘仆仆地赶来看她。
两天过去了,他没来,四天过去了,他仍然没有来。若在平时她想他,便可call他,可此刻她想验证点什么,只能静观其动。一个星期过去了,他还是没有来,而且连一个电话也没有。浓重的阴影层层笼罩着她。。。圣诞节到了,彻头彻尾的失望和感伤,伴她度过了人人欢庆的新春佳节。
新年刚过,她便来到了公司 ,她等他。她不相信多年来的感情就这么 不堪一击,她不相信他不牵挂着她。街面上,大多数的人还沉浸在新年的欢庆之中,开业的人寥寥无几,在仅有的一家公用电话机旁,她按下了他的传呼号码,一次又一次,固执的等待留给她的却是无尽失望,她感觉自己躺在冰天雪地里,浑身簌簌发抖而无力抬头。她的直觉告诉她,他在取舍中彷徨。可不管怎样,友谊应该可以永恒,无故的缄默容易让人产生阴暗的心理。
一夜的辗转反侧,第二天,她再也熬不下去了,拨通了他的家用电话。接电话的是他。她开门见山的问他是不是在逃避他,不敢面对她?他说不。她说他自私令她失望,她说不存在就不要伪装,她说他以前不是这样的,他变了。他说他会给她写信,她以后会明白一切的。她说一切全不是她的想象,她恨他。将半月来的积怨一古老儿发泄完了,她挂了电话。
挂了电话的她还是不能平静,回想近几个月的交往,她猛然觉得他确实变了,心眼多了,而自己不知不觉中因陷得太深而遍体鳞伤,往日的勃勃生机已无处可寻,终日象霜打的茄子无精打采。是社会改变了他,还是他适应了社会?她想这种适应不是坏事。可用在他俩的感情上,是不是太叫人伤心,太对不起这么些年了。她感叹:时间真是个魔物,它可以证实一切,更可以改变一切。
等她可以看淡一些的时候,他的信却来了。解释也好,表白也好,一切似乎都太迟了,已激不起以往的万种情怀了。但纤弱而敏感的她,还是觉得应该原谅他。她想宁愿别人误解自己,也不愿自己误解别人。她说误解是一堵墙。她又一次拿起了发誓永不再拿的电话。听筒里他 柔和的语言,问她身体还好吧?她感到些许的宽慰。她说过去了就好了,不必惦念,好好工作。她给他的回信谨慎而坦诚。她希望初升的阳光能散去以往所有的阴影。
过了几天,他打电话告诉她,他想做生意。他说上班挺好干吗做生意?他说为钱。她说对于目前的他,钱不是最重要的。他问什么重要?她说重要的是找个好妻子。他说他谈了一个。她问怎么样?他不答。她说有了朋友该开心才对,叹息什么呢?话一出口,她就觉得难过的其实是自己。她说你想说什么今天全说了吧,以后再也没有机会了。他问为什么?她想回答却已泣不成声。稍微冷静后,她说是不是自己把一切想深了,尤其是他对她的感情。他沉默。她说,不想回答就挂了吧。他说别挂,他想跟她多呆会儿。她叫他别胡思乱想,说一起都是命,好好待那个女孩。钱不多不重要,两个人开开心心过日子比什么都重要。他说她真会劝人。她想起前几天自己孤独的时候call过他,他很少复机。便狠狠心,挂了电话。
她想该是结束的时候了,既然终究要有这么一天的,来得早些岂不更好。躺在床上,回顾自己已走的路,种种苦涩渗入骨髓,她彻夜难眠。
接下来他洽谈一笔业务,通知说要见她,却带来了他的女友。他的女友一眼看去倒也是位热情大方的淳朴女孩。五官也算端正。她想至少可以满足他那潜在的男心的虚荣。三人一起谈天,他间或与他的女友开几句玩笑,看神情自认为很洒脱很幽默,她却觉得前所未有的无聊(他那种打趣方式与他以往的文字形象相差太远)
业务谈得很顺利,他却在发票上要对方做假,而对方又无能为力。这一点她在她周围已是司空见惯,但从来不欣赏。她觉得年轻人最要紧的是提高自己的实际工作能力,工作出色了,财富自然会来,何必取巧。临走时,他没跟她打招呼,却再三要求对方尽快弄到发票。她想他对金钱的占有欲是不是太强了点?(他女友会提醒他吗)这与父亲生前常教诲自己“金钱如粪土”的观念多么不相容啊。这个人就是她多年来格守的灵魂支柱吗?她想起了朋友的一句话:有段距离两者才能都美丽,人生隔着面纱才美丽。是啊,以前她欣赏他,隔着距离。更多的凭借的是想象。现在因走得太近。使她有种形象幻灭的悲凉感。
缘份中的归属锁不住她流浪的心,不能做她灵魂停靠的岸,而她苦心孤谐筑起的港湾,亦不过是虚无缥缈的海市蜃楼。人生充满太多的无奈的凄凉。
再也没有五颜六色的肥皂泡了,再也没有魂牵梦萦的思念了,再也没有锥心刺骨的苦痛了。她忽然觉得轻松极了。望着聪明伶俐的孩子,她想:他才是上苍赐给自己的唯一的珍品。她微微一笑:平平淡淡才是真,平淡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