廿四节气,原是以中原的气候为准的。仙霞岭以南,雪是稀罕的,所以更不必分大小了。虽然如此,小雪时节,天的确是一日冷过一日,其实说来也不过是多一件毛衣,一件厚外套的事,但这对于南方人来说,大约就算是真正冬天的开始吧。
初冬,是以连续一周多绵密不停的冬雨开始的。冬雨打落了一树的花,将冬的寂寥写在了四季常绿的南方。黄叶零零落落,点缀了一树,犹如鬓边星星点点的白发,时节进入了暮年,虽然只是初老。
御寒的冬衣拿出来了,厚被子也拿出来了,可是连绵的冬雨却下个不停,连翻晒的日头都没有。安昌带回的腊肠,徽州寄来的咸肉,挂在阳台晒衣竿上,在寒风里晃晃悠悠,好歹有一点江南人家冬藏的气氛。天晴的时候,要不要晒一点菜干来呢?在穆阳镇吃到的花菜干炒芹菜肉丝真是好。苏州的阿婆开始做雪里蕻,而每年的桂花冬酿酒也开始卖了,家里没人爱喝,今年不买了。
以前爱读的《申江服务导报》在昨天休刊。廿年风华与人间烟火,就此谢幕。上海的读者一片叹息,如果连申江这块招牌都维持不下去了,纸媒体的凛冬不是将至,是已至。
如此便想起一个人在上海那段漂泊岁月,读报是少有的乐趣。所有的报纸都是裸装,《申江》却有包装,一个有把手的塑料袋,可以拎着走,售价起初是一元,后来是两元,厚厚一叠简直是本杂志,当然里面少不了大牌的铜版纸广告,也让我这个从南边乡下来的硬盘,慢慢学会了一些潮流与时尚,彼时上海女孩子,基本是以申江为蓝本,跟上外面潮流的,说它是平面的淮海路,也不过份的。
买报纸是一周最愉快的事情:上海很少见一元的纸币,流通的大多是一元硬币。路边书报亭,地铁流动报摊,卖报爷叔,用一个杏花楼的月饼盒子装零钱。“咚”的一声硬币丢进盒子,拎着申江挤地铁,算是周二上海固定的风景了。如果遇到是周二出差,上火车前在地铁里买了一袋报纸,在火车上看起来,短途的话,报纸没看完,车都到了。
心里还是爱那时候的上海的,仿佛一切都有规则,井井有条。南京西路的牛角包,淮海路的蛋挞,周二的《申江》,周三的《壹周》,秋天街角的糖炒栗子,年年都不变。上海每天都有变化,每天都没有变化。这是一个精密设计的现代化社会给你带来的可靠可期,但是又催促你努力创新,每期要有花头,不可随心所欲,不可偷懒。
那个在《申江》写专栏的项斯微,不知道如今去了哪里?伊真是又尖刻又有趣,像极张爱玲,陈丹燕这样聪明的上海女子。如今的纸媒体日薄西山,伊这样聪明,应该不会失业吧。
更喜欢的《上海壹周》在三年前悄然谢幕,有年回上海想再去买的时候,卖报的爷叔一声断喝:“壹周老早没了”……怅然若失,心灰意冷。
当年即便是出差,也会把钱先放在卖报爷叔那里,请他帮我留着这两份报纸。回沪时一大叠报纸放在床头,开一包花生,拥被高卧,陋室孤灯,长夜不觉。攒上一堆旧报纸,把好看的插页留下,剩下的报纸卖掉换一堆硬币,再去买报纸。
那些多年留下的报纸插页,离开上海时,都卖给收废品的了……
拜托上海的同学和朋友,尽力了都没能帮我买到最后一期休刊号。相信是被所有闻风而动的申江粉买光了。红色的东方书报亭,如今也已经悄然在魔都消失数年了。卖报的爷叔们如今在做什么呢?卖报纸这个职业,也许也会和裁缝店,早点摊一样,渐渐消失。
流水落花春去也。有人不告而别,有人乍然离场。世间原没有不变的事情,幻想着有什么天长地久,也是痴人一个。
不过我终于还是想起,家里还有一个申江的纪念品。因为是乐扣乐扣饭盒的外袋,所以还算有实用价值,在我有意无意的庇护下,躲过了我家历次的清理运动,如今躺在橱柜里,成为岁月的幸存。
昨晚跟上海的好朋友聊天,都感慨一个时代过去了。那个时代承载我们最好的年华,虽然艰苦,但是有梦想,都想与众不同,活出不一样的人生,就像申江的slogan:“让眼光比生活高一点”一样。这样的念想支持着我们背井离乡,如地铁匆匆的人潮,潮起潮落,当时看起来永无止息。
只是时过境迁,属于我的江湖已经远离,江阔云低,两岸猿声,关山万重,前世今生。
岁月与我,两不相负
千里凉棚,终有一别
是日小雪,南方无雪可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