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来不喜欢开车。
一则是因为环保,二则是害怕孤独。
两点一线的生活似乎被训练出来的习惯。仿佛是孙猴子被困在五指之间。小时候,以为从学校走出来后,生活将会变得更为多姿多彩,但真踏上社会,才明白,原来生活永远是在两点之间不断的移动,不过是用新的两点来更替旧的两点。
独自开车,将这一线之中的孤独感放大了。
小小的空间中,孤身一人,即使擦肩而过的其他车中,也看不到可以交汇的目光;即使驾驭豪车,也不过是将“囚笼”做大;即使车内音乐震耳欲聋,自欺式地用声音环抱自我,也得不到一点温柔地触摸。
专心于向目的地前行。从一点向另一点移动,似乎是对人生历程的刻意模仿:从家到公司,从这里到那里,从开端到结局,从生到死。不容许半点分心。因为,当我们将目光从终点上移转,便会走向不可知的迷途,或是遭遇事故。
罗伯特·帕特南曾经写过一本书《独自打保龄球》,书的副标题是《美国社区的衰落与复兴》。帕特南看到,1960年以来,相比此前热闹腾腾的社群生活,越来越多美国人宁愿独自去“找乐子”,而不愿与朋友们聚会。
我们似乎也在进入一个“众乐乐”不如“独乐乐”的时代。商场中看到摆放着小型的KTV玻璃房,街道上的共享单车,格子间里工作场所,似乎都在标明:这是我的小天地、小工具,闲人莫入、莫用。
无论是社会学大家齐格蒙特·鲍曼,还是后起之秀麦克法兰,都指出了现代社会的两大支柱:个人主义和资本主义。也许,对后者,身处社会主义国家的我们并不陌生,但是,对于前者,诸多80、90后只有一些模糊印象,甚而认为个人本身似乎“理应”是要高扬的价值观。然而,事实是,“个人”是个非常现代、同时也非常西方的观念。
前阵子,看了对被冠以“美女作家”之名的蒋方舟的访谈,其间谈及她最近的书《东京一年》。她说,日本社会对个人价值的“贬低”,是日本的一大“缺陷”。我想,这话不太准确,反而是,对个人价值的“高扬”在人类历史上是件着实奇怪的事情。
古代世界,个人并没有什么独立性可言。一切都在某种人身依附关系下运行,而且,用家族、伦理等观念来强调这种运行的合理性,也极为普遍。倒不是说,今天已不存在人身依附关系了,只是,在现代社会中,这种依附关系也只能偷偷摸摸,必须找一块遮羞布,方能发挥作用。老板雇工人工作,名义上也必须尊重工人的法定权力,要定期支付工资奖金等等。
现代社会中个人主义的“崛起”,让我们觉得似乎尊重个人是件理所当然的事。
但是,这种“尊重”的代价就是,我们必须忍受孤独。
今天,越来越多的人可以买得起车、开得上车,但是,在每日两点一线的行驶中,除了偶尔的拼车、偶尔的家庭聚会,独自在路上的我们,不间断地在练习如何孤独地驾驶。
于是,我们学会了在路途中“欣赏”歌声,学会了在红灯等待期间感触方向盘的皮质,学会了在堵车时肆无忌惮地咒骂。
反正,这是独自开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