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年的冬天比往年来得更晚一些。时节已过冬至，却毫无寒风凛冽的影子，除了早晚有些许凉意，白天的平均温度基本保持在二十度左右。温度的舒适总让人心情愉悦的，突然间我们仿佛逃离了上帝的诅咒，再次进入了伊甸园的天堂。不过同时确信的是，这个冬天再不会有雪了，这又不免令生活在故乡的人们有些许的伤感。

“欢，明儿没事的话和我去趟马家屯。”在吃晚饭的空歇，父亲突然说道。

“做么子啊？”我疑惑。

“你大爷（指父亲的哥哥）明天就要回来了。我们一起去接下他。”

“哪个大爷啊？”我更迷糊了。

“就是马家屯那个。也是，他在你细细儿的时候就去了那里，嗯还不记事，所以现在不知道也正常。”

三十年前，你大爷还不到四十岁，那会儿，我也才不到三十。本来他在我们村娶了一个妻子，妻子的老家就在我们田地畈的对面，近的很。本来，你大爷是个老实人，然后你大姨也是个本分人，两个勤快人凑一块，日子虽然有些拮据，但是也算和和美美。然而，缺憾的是两个人结婚十多年了一直没怀上孩子。在我们农村，你也是知道的，没有孩子就会被人瞧不起，没有男孩就会被骂绝代的，何况他们一个孩子都没有。于是他们四处打听各种治疗不孕不育的民间偏方，然而都没有效果。本来他们家的日子过得紧巴的，加上那几年的东奔西走，也没啥能力继续折腾下去了，所以后来也就放弃了。

假如，他们放弃了也就罢了，日子还可以继续过。可是命运捉弄人，突然有一天，你大爷哭着从山上跑回来，喊上我和你二爷，说你大姨被眼镜蛇咬了，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就跑来找我们俩。我们只知道眼睛蛇很毒，但从来没见到有人被咬过，一时也慌了神。人命关天，我说，我们先把人抬回来吧，然后把我们村三水（当时村里的行脚医生）叫过来，看他有啥法子应应急没？

于是，兵分两路，我和大哥去背你嫂子回来，你二爷去找医生。人是背回来了，可是当时见她脸色已经发白了，嘴唇发紫，身上也是冰凉冰凉的。看着她这个样子，我们都吓傻了。等到你二爷把医生叫来的时候，你大姨已经奄奄一息了。三水怕出事，只说是没有办法了，看能不能送到镇上诊所去，那里的医疗条件要好很多。可是，看这样子，等到我们走到半路上，人估计也没了。看到大姨这个样子，你大爷只在那儿哭，嘴里念叨着，‘我的老天爷啊，这该怎么办才好啊，怎么办才好啊。’突然你大姨扯了下你大爷，用微弱的声音说到，‘军，我知道我快不行了，这都是命。军，我对不起你，这么多年了没能给你生个下孩子。。。’你大爷已是泪流满面，嚎啕着，练练摇头，已说不出话来。‘所以，我希望你以后忘了我，然后重新找一个女人，生个娃，好给我们老吴家留个后。’还没说完，她就去了。

后来，他整个人沉沦了很久。虽然伤痛随着时间的推移慢慢被遗忘，但是那些残留的痕迹却永远抹不去。再后来，他重新找了个女人。女人早年丧夫，膝下有一子。他们见过面后，相互之间也算满意，但是女方要求你大爷去他们家过活，也就是做上门女婿，你大爷他人本来就老实，然后眼见自己也没孩子，就勉强同意了。

打那以后，他就从我们村搬出去了。后来，我们家和他就很少来往了，他也很少回来看我们。那会儿，我们家日子也过得不顺，你哥你姐还有你，一大家子人要吃饭，地里也刨不出多少吃食，愁得慌，也没顾得上关心关心他。他过去后没过几年就和那女子生了一个女孩，新的生活也慢慢步入正轨。

两个人辛勤劳作，开始过上了美满的小日子。他们的孩子慢慢长大，男孩娶了妻，女孩嫁了人，都是顺顺利利的。原本以为任务完成了，总可以抱抱孙子安度晚年了，却不想老伴前几年脑溢血发作，也去了。你大爷又成了一个人。

起初，年纪不是很大的时候，还可以为儿子家里帮衬些，所以那会儿儿子一家人对他还挺好。后来上了七十了，体力活基本都做不成了，只有帮忙做些小事，比如带带孩子做做家务啥的。但是人年纪一大就容易健忘，有一次儿媳让他帮忙带下小孙子，一会儿功夫他就把孙子弄丢了，问他孩子去了哪里，他只是苦着脸不知所踪，后来好不容易在左邻右舍的帮助下把孩子找回来了。这次却是把孩子爸妈吓坏了，但儿子儿媳不好当面指责，只是暗地里给他脸色。当然，老人还没那么糊涂，可是他能去哪里呢？我们村他是回不了了，他的根在那里，所以只能继续留在马家屯，他只有忍受！

可是，最后他儿子儿媳反倒受不了了，老人不光健忘，而且生活习惯不太好，继续和他一起生活下去会把他们逼疯。于是，他们找上了你大爷的亲女儿，宣称老人在他们家过不惯，想到女儿家住上些时日。女儿也不是吃素的，对他们的伎俩看的明明白白（以前老人能劳动的时候也没听说过不惯啊，现在干不动活了，就把人往外撵，真不是人），只说是家里几个孩子也大了，男人在外打工挣钱，一个人照顾不来，来住几日倒是可以，只怕招待不周。儿子儿媳吃了闭门羹，也不好说其他话，毕竟我们当地传统名义上儿子有赡养老人的责任。后来，不知怎的，夫妻俩想到你大爷是上门女婿，本来就没啥血缘关系，所以他们商量后，心一横，就把他给赶出来了，让我们去把他接回去，是死是活他们以后不会管了。当然，这么多年过去了，因为平常没走动，我和我哥也没多少感情了，说是亲哥，实际和陌生人差不多。但是我们毕竟是血亲，他们不仁义，我们不能无情啊，说到底他是你大爷，也是个无家可归的老人。

大爷，这个词突然出现在我的世界，让我有些新奇。也许，他只是一个善良的小老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