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读朱自清《背影》的那个年岁,我无法读懂“父亲”跨越栏杆的含义,我甚至认为作者对父亲跨栏的动作展现,不过是百无聊赖的白描,更不屑考试题目里有关分析“父亲”动作的深意,那不过是出题者一厢情愿的定义罢了——感同身受,是一种梦想,即使不是对《背影》理解,对于我们身边的人和事,何尝不如此。
父母忙于生计,更是不善于、也不暇顾及的亲子关系表达。每一次周末从学校回家,在返校前我独自把行旅整理好 ,然后一个人去车站等车,乘车。从家到等班车的路程有三四里地的路程,父母从来没有给我接送过。也许是父母已经在生计奔波中,淡化了离别之痛。我每次都是自己上路,父母在我返校前一晚或者返校当天早上把一周的生活费凑够给我。
多数时候,凑齐在校生活费是一项艰难的事情。毕竟一个家庭同时供三个人读书,即使是放到现在,也让普通人家吃不消。因此,总记得几乎在每一次开学时候,母亲都会心事重重,有时候会流泪痛哭,不过很少发生,也许是母亲背地里伤心为多数吧。
当时觉得欠学费很丢脸,至少在读书年代如此感觉。这是骨髓里一种说不明道不白的里子:不想亏欠人家,这似乎是一种精神上的“洁癖”。
因为我这精神“洁癖”,母亲每一次开学前没少去亲戚家里求接济。长大后才知道,为了我的学费,母亲人前没有少流眼泪。每每想起这些,我总是在千里之外打电话给母亲聊聊几句。这,也许就是我对母亲的“回报”。
因为母亲晕车,坐车几乎要送了她的性命,因此在我毕业到外地谋生,她无法跨越空间到我谋生地和我共同生活。
有时候一家三口吃饭用餐,不轻易之间想起母亲。每每这个时候,我总是对孩子说:如果奶奶现在在这里就好了,我们有那么多好吃的。
今天,我乘物流便捷时代步伐,偶尔给母亲快递一些东西,记得有一次,她总是说手脚酸软,我便自认为是缺钙引起,老年奶粉在我意识里似乎有补钙功效。顺带些广东特产,比如糕点饼干之类。快递发出之后,我还专门打电话告诉她如何服用老年奶粉。
母亲高兴的说喝了奶粉之后,手脚力气恢复不少。我内心认为不可能那么立竿见影,不过是母亲心理作用罢了。
正是因为这奶粉,突然改变了她的饮食习惯,导致她痔疮发作,大出血。隔着电话,我以为是大病临头,于是和当地医院同学联系,安排住院。检查结果是痔疮出血,心里石头总算移开。
经过这次劫难之后不久,就是传统春节。我携带妻儿回家过节,返程当天,她不再是去亲戚家求人借钱给我交学费,而转身到菜园,因为年老骨质萎缩,佝偻着身影,在使劲的拔萝卜,寒风中她用尽力气在拉扯着,萝卜出泥时候,惯性作用下,她几乎后倒。我模糊眼里看到了母亲迷糊的背影。
短暂的春节假期,我们匆匆和母亲作别。车后尾箱里塞满了母亲亲手堆积的家乡味道。我启动油门,不敢打开车窗,这一次母亲出门来送我了,而我却对着后视镜注视着母亲的身影,车慢慢离去,看着后视镜里身影缩小成一个圆点,我于是明白:母亲一生一世从来就没有打算离开故土半步,她却用一生无言的付出,把我推到远方。
父亲已经离开我远行多年,母亲也在我一天天的蹉跎里白发苍苍,步履蹒跚之后,坐在我买给她的电动轮椅,在家和诊所之间画下一道道深浅不一的车轮痕迹。
这或深或浅的车轮痕迹,在被后面大小不同汽车车轮碾压之后,不知道哪一天,再也没有印记。那一天,我和母亲,我和老家,就成了无根的回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