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年,爷爷已经去世,父亲、母亲一直在佛山、广州、东莞几地漂泊。到了年夜饭的时候,奶奶都会摆上一家人的碗筷,爷爷的、父亲、母亲的,村里的冬天冷透,我们守着残缺的年夜饭桌,就以这样的方式告慰我们的牵挂与思念。
后来,我开始在长沙求学,空留奶奶一人在清冷的家里头,不让人放心,索性跟着父亲、母亲一起来到广东。彼时,父亲在东莞开了一家小型制衣厂,日子终归是忙碌的,厂里放假,得自己清扫、收拾车间,贴上对联,预示着一年的好兆头。一家人都在东莞,家里的房子长年无人居住,灶清锅冷,地板、窗台上都落满灰尘,索性就一直留在东莞过年。
那时候,学校放完假,我从长沙回到东莞,经历了长沙一整个寒冷的冬天,气温骤暖,粤语盈耳,此时,虽然感觉双脚踏在异乡的土地上,但每每回到出租屋里,母亲已经张罗好了些许年货,父亲托人从家里头,运来满地黄澄澄的脐橙,顿时感觉虽然在异乡,但处处都弥漫这家里的味道,家里的菜、水果香,是我的味蕾出卖了我,让我在异地犹如回到了家乡。
岁末的东莞,街道清冷、店铺打烊,街道一片空空荡荡。平日里繁华与糜烂的城市,瞬间变成了一座人去楼空的空城。确实,东莞是异乡人的驿站,走走停停,每到了年关,拖箱带口,大部分都还是要回到他们出来的地方:湖南、江西、四川、重庆、安徽……或者更远的地方,而留守在这城市里的,大底是无家可归者,或者是如我一样的群体,我们地理位置的家人留在原地,而亲人团聚,心里上的家漂泊到了异地的这座城市。
虽然是在外地,而奶奶、母亲对待过年却丝毫不会马虎,纵使这些年来,年味渐渐淡去,过年的礼仪习俗也渐渐遗忘和消散。但奶奶、母亲对待在异乡的年依然是格外认真,从上午忙到傍晚,炸鱼块、炖鸡汤……能够张罗的一样都不落下,父亲偶尔也下厨,兴致来了的时候,炒一手拿手的啤酒鸭,烧几个小菜,都能够应付。
大二的时候,姐姐嫁去他乡,从此,家里头过年便少了一个人,年夜饭、年味都淡了不少,姐姐在家里过年的时候,她爱弄这弄那,家里也便热闹了许多。而后来,我一放假,便窝在家里床上看电影,直到午饭才起来。父亲在那些年老了许多,起来就翘着腿,手里夹着一根烟,青烟袅袅,打开电脑上的PPTV在那里看电视,只留下奶奶、母亲准备些年货,仿佛那几年过年,瞬间潦草了许多,而父亲、母亲也在这潦草中逐渐衰老。
算到今年这个念头,父亲、母亲大概在外地至少过了七八个年了吧,现在偶尔问问父亲,是否打算回去过年,在一旁的奶奶都会搭上一句,“家里头太冷了,还不如待在这里,免得受冻。”,或许,这也是奶奶虽然年过六十,依然陪着她的子孙在外头漂泊,最发自心底的话吧,兴许也是为了安慰我们。
去年,随女友一起去了她湘潭的家里过年。虽然在一起,磕磕碰碰,已经三年,但那是我第一次去他家里,在农历新年的前两天。记得那天从长沙回去她家,一路暖阳和煦,天气很好,从中午,折腾几趟车,终于在临近傍晚的时候,到了她家。
女友家住湘潭的一个山村,一条马路从家门口弯弯曲曲穿插过去,将门前一大口养鱼的池塘拦腰截断,成了一个蓄水的水库,平时用来洗菜、浣洗衣物。池塘两旁,高高低低,绵亘起稻田,深冬的稻田,稻茬林立,青草趴伏,远处青山将稻田裹挟、包围,山色如黛,一派田园景致。
村里,每到过年,在外头的年轻人大都回来了,吃完饭,女友母亲便拉着我们到村周围转转,一群人闪着电筒,在蜿蜒曲折的马路上走着,偶尔遇到邻里街坊,相互问候,如久未见面的旧友,拉着家常,往村委会走去。村委会在一块高地上,需要走上一段斜坡。远处是一家在村里还算大的商店,烟、酒、槟榔、零食、小物件琳蓝满目,整齐堆着。见着有邻里串门,在年末,抓起一把糖果就往我们手上塞,一派朴诚的模样。
听女友说,村里的妇女隔三差五会在村委会的坪前跳广场舞,那天稀稀落落,约摸来了八九人,打开楼上的灯,夜空瞬间炸亮,凤凰传奇的《荷塘月色》开始从黑暗中升起,村里的妇女,开始随着音乐翩翩起舞。
到了年末,村里的夜晚宁静的早,大概连狗叫声也不多,有人闻声而至,拉着一群人,继续在音乐变换中,跳广场舞。夜色中,有几个年纪尚小的孩子,在盘边,放冲天的礼炮,偶尔“唰”的一声在夜空轻轻炸响,我和女友站在一旁,看着,眼前一片祥和宁静。
回来的路上,女友说,村里的妇女大都靠这些聚在一起,闲下来的时候就靠打牌、打麻将,跳广场舞消遣,风中摇摆的节奏,仿佛他们已经忘了时间和寒冷。
到了年底,每每都有晚归的轿车穿过屋前的马路,白色的远光灯闪过,伴随着尖利的喇叭声。在异乡准备过年的第一个夜晚,我竟然睡得实沉,或许是白天转车太累的缘故。
女友村里的习俗不少,年前都要洗净身体,提着牲醴去拜祭祖辈。女友爷爷的墓地,藏在远处茶树山上,绕过一片弯弯曲曲的田间小路,拨开茶树,埋骨在桑梓丰泽之地,大概也是福荫子孙的意思。
墓地看起来简陋,一家老小,烧上一堆纸钱,放一挂鞭炮,青烟散去之时,便开始叩头跪拜,然后循着山路,回去,准备一天的年夜饭。农村的年夜饭大都丰盛,据说湘潭这边爱打火锅,过年也不忘吃火锅,熬上羊肉火锅汤底,放一些香菜、白菜,年夜饭大概也就这样开始,座下烤着火炉,桌上热气腾腾,吃得人翻滚、流汗。
吃完饭,收拾桌面,翻着遥控器无聊的等春晚,然后翻出两副牌,一家人坐到一起,打牌,偶尔瞧一眼电视,终于等到十二点,放一挂鞭炮,整家人都出来屋前的坪上,迎接新春,鞭炮声远远近近传来。突然不知谁家,几支硕大的礼花,照的天空,流光溢彩。
印象中在女友家第一次过年,大概就是这样过的,倒让我想起了小时候在家过年的模样,只是那时候只有春晚和爆竹,我们也不打牌,父亲、母亲跟我们讲在打工的外地发生的事儿,我们也没有礼花,爆竹声脆,回荡在整个山坳。
算起来,我在外地大概已经过了七八个年了吧。前段时间,表妹结婚,母亲回到家里,说是收拾、整理一番家里,今年决计是要回去过年了。说来也是,在外漂泊久了,看淡了年的味道,但突然重视起来的时候,恍惚间又觉得它充满了仪式感而让人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