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李媛媛
大山深处,阡陌交通,鸡犬相闻,炊烟袅袅。
很多人难以想象,首都北京还有这样的地方。天安门直线向北五十多公里,车程不过一个小时,群山四围,河水潺潺,仿佛世外桃源。
八十年代初,乡亲们去市区不说进城,说“上北京”,是惊天动地的大事,半个村都惊讶羡慕,好像是去人民大会堂戴花般无上荣耀。
童年时,我生活在那里,父亲在中学当教导主任,母亲在家务农照顾我和弟弟,全村两三百户人家,只有几台黑白电视机。村里人乡情淳朴,不觉得去串门是打扰别人,接待客人的人家也是热烈欢迎,进门上炕。
于是天一黑,有电视机的人家都人声鼎沸,炕上地下坐着站着几十口子两眼放光的盯着小小的黑白电视机屏幕,只有两三个台,雪花密布,节目单调,但是也挡不住大家的热情,不管是戏曲还是电视剧,是新闻还是广告,都看得津津有味,一直看到全天节目结束,屏幕上彻底一片雪花,人们才打着哈欠依依不舍的离去。
就是在这种亲密而有趣的乡土生活中,我度过了几个印象深刻的春节。
那时物质匮乏,吃肉吃油都凭油票粮票,但村里有山地,各家有自己的收成,村里养猪,春节之前会宰杀一些售卖,我家算是中等收入家庭,但母亲格外俭省,我和弟弟嘴馋的要命,只有春节才能痛快的吃几次肉,平时顶多是荤油炒菜借个肉味,炸荤油剩下的肥肉渣也是争抢的美味。
每到春节,母亲会一改平时作风,展示自己的经典手艺八大菜,且都是做完装在几个大脸盆里盖上盖,吃到正月十五也吃不完。八大菜分别是:炸素丸子、炖海带、炸豆腐,炸咯吱、炖带鱼、炖肉方、炸花生米、炖鸡肉。
这些平时一律吃不到,所以我和弟弟像偷油的老鼠一样围着码放整齐的八个大盆子滴溜转,我负责偷,弟弟负责放哨,每次抓两小把,跑到街上去吃,吃完把手上的油蹭干净,再若无其事的回家。
母亲做的菜,炸的炖的都可一个字概括“咸”,不管什么菜,几乎都可当咸菜吃。所有的炖菜炒菜,调料配方完全一致“香油酱油醋”,带肉的另加“花椒大料干辣椒”,可见味道会什么样。
但那时我和弟弟特别馋特别盼望过春节,好像那八个大盆里藏的就是人间极品美味,等到三十晚上大快朵颐,吃的肚皮滚圆,躺在滚烫的热炕上继续挣扎着吃花生瓜子,恨不得一次吃下一年的量,像骆驼一样能反刍才好。
春节我和弟弟没有新衣服,从来就没这个传统,母亲太俭省,但偶尔会给买一双新棉鞋,弟弟是黑色条绒面塑料底棉鞋,我的是红色带黑点的,只有到三十那天才可以穿上。父亲会给我买几本小人书做礼物,我认字还不多,半读半猜的讲给弟弟,他呆头呆脑的听着,一脸兴奋,鼻涕都流出来了,要多傻有多傻。
三十当天,我父亲会自己写春联,邻居们都带着红纸和墨水来我家求字,猪圈墙上也要贴个“肥猪满圈”,大门墙外再贴一张”出入平安“,福字和对联无数,炕上地下堆满,父亲从不嫌麻烦,反而得意洋洋,大家说“李老师的字真不赖”。
我妈在一边准备晚饭,时不时也过来写几张,老乡说:“嫂子写的更好”,我妈脸上乐开花,嘴里还假谦虚:“好什么,瞎写呗,凑合看。”我和弟弟用小碗化开一片红纸,用筷子粘了红水给馒头顶上挨个点大红点。
天黑之后,乡亲们拥到我家看电视,电视看完,雪花一片,一群人簇拥着去露天空地放鞭炮,只有那种一百响的小鞭炮,两三挂而已,放完之后一群孩子打着手电筒滚在地上翻找有没有还没爆的,我和弟弟也玩,把战利品从中间折断,用火柴去点火药,放射出灿烂的光,呲的浑身硫磺味,这才算迎了新年。
天寒地冻,没有暖气,全靠火炕和炉子取暖。大年初一早起,母亲会煮一锅白菜猪肉大葱的饺子,我和弟弟好像昨晚没吃饭一样饿虎扑食,我能吃二三十个,歇一会再去吃凉饺子,怎么那么好吃,饺子馅里泼了花椒油,当然,依然是非常的咸,吃完必须喝一大碗饺子汤,才算功德圆满。
给父母拜年,我家是不给压岁钱的。亲戚长辈给的,母亲一律没收。但我和弟弟会央求父亲讨几个小钱,我俩偷偷去村里的合作社买几颗水果糖吃,也买米花糖和果丹皮、山楂片。可以藏起来慢慢吃,一直吃到正月十五,差不多山穷水尽。再回去和那八个大盆子死磕决战。
正月十五,村里会请戏班子或者放露天电影,《少林寺》《白发魔女》之类的,全家穿的皮球一样天不黑就出发去占好位置,零下十度的山村夜晚,刮着风,有时候还是在没融化的雪地里,全村出动看电影,人人都站着,屏幕反面都站满了人。我和弟弟会上墙头或者上树。一个角度俩小时不变,兜里鼓鼓的装着花生瓜子。所有的乡亲跟着剧情进展爆发出哄堂大笑或啧啧赞叹,不时小声议论到底谁是坏人,最后谁会胜利或战死。
看完电影回家路上,我和弟弟把刚学的花拳绣腿练起来,嘿哈嘿哈自己配音,完全忘了冻得冰凉的脚丫和脸蛋,回到家,炕还热着,滚进被窝讨论剧情。关了灯,母亲要多次呵斥“闭嘴!睡觉!”,我俩才慢慢平息了激动的心情,裹着大被进入沉沉梦乡。
如今父母都六七十岁了,母亲的八大菜还是那么咸,但其实,咸中有甜,是永远不变的家的味道。
#羽西X简书 红蕴新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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