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我们叫她叶子

  郑重声明,本文原创,文责自负。本文参与【人生关键字】系列征文第12期【夜】主题征文。

      说好的下晚自习后,她去给老师送收来的作文本,我在校门口的梧桐树下等她。可等到校园都没几个人了,我才反应过来会不会她都走了?赶紧跑到中院,向语文老师的办公室瞄一眼,灯都没有了。心里骂自己一句:瓜货!转身赶紧往回走。

      也没多长时间,但下晚自习回家的学生像涌出校园的蚂蚁,瞬间在校门口消失得无影无踪。剩下几个和我不同路的学生在五月湿润的夜里匆匆而行。

        那时我家已进城了,租的是城乡交界的房子。所谓的城乡交界就是:房子的前面是稀拉拉的房子,后面是一大片田野。田野上种的玉米都有一人多高了。

        穿过公路,沿着84号厂房后面走200米,沿着对角线看过去就是我家的房子了。所以,回我家的路有两条,一条长方形的这两个边,一条长方形的那两个边。

        我们平时都是走长方形的这两个边。因为这两条边上都有人户,而那两条边都是田地。

        今夜,明显的这两个边走不成。下了两天细密的小雨,泥路吃饱了水,又被大型拖拉机压出了两道深深的车辙,挤出车轮的泥松软而厚,脚踩下去会陷。而凹下去的车辙里填满了浓稠的稀泥。黑灯瞎火的,光脚走,泥都会糊两裤管。

        我只能从长方形的那两条边回家了。一条通向后面村庄的路上,被人铺了煤渣,拐直角后通向我家的路,因为少有人走,上面长满了野草。

        我在铺满煤渣的路上走着,天上一颗星星都没有,暗沉沉像倒扣的锅。偶尔几声蛤蟆在锅里 叫。

      远远的能看见2楼西面的灯光,那是我家的灯。

        这条路虽然不常走,但是因为离我家也不远,黑夜里并不害怕。我甚至还哼哼起歌来。

        “歌呱,歌呱。”有一个声音响起,这声音很微弱,我不得不停下脚步仔细听。“歌呱歌呱。”没错,不是蛤蟆的声音,是哭声!是小婴儿的哭声!我还探头向哭声寻找,突然一个念头涌上心头,是录音机里的小孩哭声吧!这一想不得了,头发立马就炸开了,心急速地跳动起来,腿不由自主地迈开跑了起来。

        那段时间,学生间有个流言,说如果你在夜里听见婴儿的哭声,千万不要走近看,那是坏人在放录音,引诱你近前抓住你,腕心割腰子!

        我吓坏了,跑得飞快,两旁的玉米像张牙舞爪的坏人,随时冲上路来抓我,风在耳边呼呼地响,我听见脚后发出咔嚓咔嚓的声音,像有人跟着我,我跑快,他跑快,我再快,他再快。我的汗如雨下,心跳的像要从嘴里蹦出来一样,我张大口妈呀,妈呀,“妈呀,爸呀,”我终于忍不住喊了出来,“妈呀,爸呀!”尖利的喊声划破了夜的寂静,我看见我家房屋的灯全亮了,一楼房东梁叔家的,赵连金家的,二楼招叔叔家的,我家的,全都亮了。

        我拼命往前跑,我看见有两只手电筒的光在我眼前晃,我听见梁叔大声的叫骂声:狗日的,胆大的很,再跟着把你皮剥了。我更是吓得魂都没了,跑,我跑,往死里跑。终于看见前面有个人张开了两手,像大鸟的翅膀,我扑了过去。是我爸爸。接着我妈,招叔,梁叔,赵连金和他媳妇儿莲女都来了。我大口喘着气:“啊,啊!”我爸拍着我的背急切地问我:怎么了?怎么了?我听见梁叔说:没什么呀,没什么跟着呀。我从爸的怀里挣脱出来向后看了看,确实静悄悄的,除了玉米杆在夜色中静静地直立外,什么也没有。“我听见了,我听见有人跟我了,怎么没了?”招叔笑着说:得是自己吓自己吧?听见自己的脚步声了,以为有人追?我想了想,可能是吧,就有点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我妈拍了拍我的肩膀,安慰我说: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就要往回走。不对!那婴儿的哭声是怎么回事?“那……那边有个婴儿在哭。我结结巴巴地说。“是婴儿吗?是婴儿吗?”我听见赵连金热切地追问。我说:“是,但是我不确定,有可能是……录音机婴儿”。招叔一听也来了兴趣,招呼着大家:走,过去看看去。赵连金也兴奋地说:看看,看看。于是大家就熄了电筒往煤渣路的方向走。

        “是这里吗?”赵连金问。我说:好像是这里。于是大家屏住呼吸,伸长耳朵听,除了不知名的虫儿唧唧的叫声外,什么也没有。“是这里吗?”招叔压低了声音又问我,我也低声说:好像要再往前一点。于是大家又捏手捏脚地往前走了几步,停下,伸长耳朵听,微风掠过玉米叶的声音,擦啦擦啦。突然招叔发出大声的“嗯哼,嗯哼”清嗓子的声音,我吓了一跳,还没回过神来,“歌呱歌呱”的声音响起了,响了几声又没了。招叔又大声的清嗓子,“歌呱歌呱”的声音又响起了。

      这次他们确定了声音的来源,两只手电筒齐齐地照了下去,在玉米的行垄之间有一个绿白花的襁褓,里面有两只细细的胳膊在不停地乱抓,像一只仰躺的大蚂蚱。

        赵连金第一个跳了下去,抱起了襁褓。玉米地里稀烂,把他的拖鞋都烂在里边了,他也顾不上,光脚跳上了路,莲女下去把他的拖鞋捡了上来。

      手电筒下,赵连金怀里的襁褓被打开了,我伸长脖子挤进去瞄了一眼,咦,光溜溜的一个红蛋,脸皱的像个小老头,头上黏糊糊的,肚子挺大。梁叔说:连金,这下刚好。连金鼻子里嗯了一声。招叔低声说:手电关了,快走。一行人一声不吭地快速往回走,我心里犯嘀咕:明明捡了个婴儿,怎么倒像偷了个婴儿一样。走到野草路上,赵连金担心地说:要是明天检查有问题咋办?梁叔说:有问题再说。我心里好担心。

        回到院子里灯光大亮。梁叔的老婆从屋里走出来,关心地问:没事吧?没事吧?我还没开口,梁叔说:没事,捡了个月娃。梁叔老婆高兴地凑上去看,我也要看,我爸大声地呵斥我:写作业去,都高一了。我缩回了脖子,悻悻地回到楼上,摊开了书本。可哪里写得下去,书本上全是那个婴儿。好不容易等我妈上来,我问我妈:是赵连金要养这个婴儿吗?我妈嗯了一声。“为什么他要养?””因为他不生。“”他不生?不是女的才生娃吗?”我不解地问。我妈瞪我一眼:管闲事!跟你说不清。然后翻箱倒柜地找奶粉。

      那天夜里我啥事儿都干不成,洗脚时脚盆里是婴儿,刷牙时,镜子里也是那个婴儿,睡在床上还是那个婴儿。他是谁扔的?是男是女?明天检查要有问题咋办?可千万不要有问题呀。一晚上那个“小蚂蚱“在我的脑海里折腾了一夜。

        第二天上学时,我妈拉着我说:晚上的事,别在学校里去说,谁都不要说。我刚要问为什么,我妈已经骑上自行车走了。

        晚上回来,赵连金两口子欢天喜地地抱着婴儿在院子里走,赵连金嘴里咿咿呀呀地逗着婴儿,怀里的包单都换成了红色的小毯子。健康的!我长长地松了口气。问他们:是男是女?莲女高兴地说:是女,女好啊。然后凑近我说:你先看见她的,有缘!给她起个名字吧!我特别自豪,很想给她起个惊天地泣鬼神的名字,可肚子里的诗文在那刻跑得一干二净。无奈之下,我想起那夜她躺在玉米地的襁褓里像个蚂蚱,我脱口而出:就叫夜蚱吧!赵连金两口子愣了一下,遂问我是哪两个字?我很骄傲的说:夜里的蚂蚱嘛。“哈哈,哈哈哈”赵连金两口子全笑了,莲女甚至笑得腰都直不起来,边笑边说:哪有女孩家的名字是个虫的,哈哈哈!我当即脸就红了。赵连金忙说:嗯,没事,没事,这名字挺好,夜蚱,夜蚱,叶子?就叫叶子吧,谐音叶子,也挺好听!我想了想,嗯,叶子,挺好,就像树上飘下的落叶,没有来处,却有好的归宿。

        叶子长到两岁时,是个很漂亮的小女孩,除了肤色黑外,其他都好。赵连金和莲女每天都围着叶子忙,叶子长叶子短地叫,高兴得很。而叶子呢,最爱跟在我屁股后面跑,姐姐、姐姐地叫个不停,有时候还赖着要跟我睡。可惜我都上高三了,除了偶尔抱抱她外,我还能做什么呢?嗯,还可以想一下她。在凌晨一二点后,闭上眼睛短暂地想一下她及那个夜晚。

        那个夜晚在时间地沉淀后,充满了惊险、刺激和神秘,而因为有了叶子地加持,那个夜晚更是充满了甜蜜和喜悦。想想看,年龄从十几岁到六十几岁的一群人,在漆黑的夜晚穿过青纱帐,踩着如糖霜般声响的煤渣,去寻找一个生命,这行为想想就很甜蜜。以后每当看着叶子健康成长的身影,心里都会有一份自豪和喜悦——因为我,才有了今天的这一切!

        夜,因为有了人才具有了意义,人,因为有了那一夜才更有生活的热情。

        后来,我们都搬离了出租房,也都另有了新家。不知道我的叶子飘到哪里去了?如果活得还好,她今年该有41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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