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的风裹着麦芒掠过鼻尖时,我总疑心闻见了旧草帽的汗酸味。
父亲天没亮就磨起了镰刀,砂石与铁刃的摩擦声惊起檐下的麻雀。我缩在门框后看他往塑料水壶里灌井水,白中透着黄色的壶身结着盐霜,像从泥土里长出的老树瘤。他弯腰系草绳的瞬间,脊梁骨隔着蓝布衫凸起两座小山,被晨光剪成弯镰的形状。
麦田是流动的金箔海。大人们弯腰便沉入浪底,只剩草帽尖时隐时现。我跪在地埂搓麦穗,青涩的汁液染绿指甲,麦芒粘在汗津津的脖颈。蚂蚱突然从裤管蹦向远方,带起一串金黄的尘烟。蚂蚁们列队搬运麦粒,我偷偷用麦秸给它们搭起拱桥。
正午的麦浪簌簌作响,像蚕在咀嚼桑叶。母亲挎着竹篮送饭,咸菜疙瘩与贴饼子的香气撞碎在热浪里。父亲仰头喝水的喉结滚动如石碾,汗珠沿着皱纹的沟壑蜿蜒,洇湿了晒成古铜色的胸膛。他们割麦的姿势像在行古老的叩拜礼,身后倒伏的麦秸排列成神秘的楔形文字。
暮色漫过田垄时,我总能在麦茬间找到几穗遗落的金黄。父亲用麦秆编的蚱蜢在掌心颤动,草叶的清香裹着晚风,把我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那些麦芒般刺痛的阳光,终究在岁月里酿成了蜜,凝在再也回不去的田埂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