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1.南城篇
周末打电话过来的时候正是午夜十二点。旧手机信号总断断续续,总让我分不清现实和虚幻。我紧紧闭着双眼摸索走到阳台,嗞嗞的电流声才终于消失。
他带着醉酒后独有的浓厚鼻音通过电话传进我的耳朵,一字一顿敲击我的耳膜,恶意挑拨我的大脑神经。
“知葵,江潞失踪了。”
他的嗓音不再像以前那么孩子气,又哭又笑像哽咽的绵绵细雨在我耳边回荡不绝。
我干咳几声,努力摆出一副很精神的样子问他。
“你在哪儿?”
“街上。”
“…哪条街”
“…不知道”
“……”
和周末认识在南城大学里最后一朵桃花凋零的时候,彼时我正位于夹在我和他学校中间的那条美食街。
前一天晚上吃麻辣烫吃得拉肚子的我,仍然义无反顾的点了一大碗。
周末就坐在我对面,那时候他还是个穿着天蓝色校服,有着柔顺黑发的干净少年。
不算结实的瘦弱身躯,以及残留在衣领上的皂角香,吃得正欢的我看着对面急着找纸巾的窘迫少年,鬼使神差的就将捏在手心的半张纸巾递给了他。正犹豫着要不要将粉条一口气吸光,猛然听到一声比炸弹爆炸还要大的气流喷涌声,充斥在我尚隔绝着耳机的耳朵里,整个小店顿时就一片鸦雀无声,我发誓那是我这辈子唯一一次愿意认输。眼睛干瞪着他,吊在半空中的粉条摇摇欲坠,嘴角抽了抽,看着他尴尬的表情,硬生生从喉咙里憋出一句。
“你很有趣嘛。”
这句话也终于在我们熟识之后的一段时间里一语成谶,因为他身体力行的向我验证了。
确实是很、有、趣。
他三天两头就从脑子里蹦出一些让我觉得匪夷所思的想法,连拉带拽的强迫我陪他去实践,虽然最后都是以他半途而废而告终。
而我就像个步入了老年的奶奶,懒洋洋耷拉着眼皮看那只蝴猴上窜下跳。
林探还是个不成熟的孩子,至少对当时已经面临工作的我来说,尚是高中生的他确实是个孩子。
感情史甚至比我都丰富,我不止一次反思自己高中时代是不是太安分了,以至于在周末面前总有一种微妙的自卑感。
他手机的屏保是个眉清目秀的少女,一眼望去就会好感倍增。他告诉我那个少女叫江潞,屁大点孩子信誓旦旦跟我说将来一定会和她结婚,在这个爱情能轻而易举被任何东西打败的年代,我理所当然的对他开出来的空头支票嗤之以鼻。
那天下午他宝贝似的一口一个潞潞,跟我讲他们之间的故事。
他说,江潞喜欢穿白色的衬衫。
他说,江潞最爱在他面前卖萌。
他说,江潞笑起来特别好看。
他一直说,说到明月高挂,灰茫的天空上点缀着星星点点的繁星,江潞的电话如期而至。他接电话时的表情我至今都记得,眼角眉梢都是遮不住的熠熠生辉,嘴角咧开露出两颗尖尖的小虎牙,像极了那些年岁里最干净澄澈的小少年。
那个孩子我后来也见过。
周末搭着她的肩膀从街上匆匆而过,我在二楼由上往下看,就像绝大部分小说里的上帝视觉那样,看着他们笑。江潞被阳光照射着的侧脸从我眼圈掠过,短暂得和路人一样微不足道。
我注视着他们的背影,许久,一动不动。
我最后在我们认识的那家麻辣烫店找到了周末,满地的酒瓶和站在一旁无可奈何的老板,周末蹲在地上,嘴里一直念念有词,他弯曲的背脊很单薄,白色的衬衫下嶙峋的脊椎线条清明,似是一个永远长不大的孩子。
我缄默半晌,近乡情怯般像个与世隔绝已久的哑巴,看着他一直哭,一直笑。
我多么想上去抱抱他。
我多么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