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第三次低头看了一下手机,上面显示11:58分。讲《英美概况》的老太太还在讲台上不紧不慢地念着书上的句子。我用胳膊肘碰了碰昏昏欲睡的同桌,悄声说:"还有两分钟就解放了!‘’
一下课,我和同桌一起冲出教室,在煎饼摊上买了两个煎饼果子,大口吃着就进了网吧。最近,迷上了校内网,隔三差五地就想去看看有什么新消息。
我正浏览着校内网,QQ里表姐的头像突然闪动起来。是一条留言:妹妹,爷爷住院了。表姐是我二舅家的女儿,我们从小一起长大。她口中的爷爷,我叫姥爷。我爷爷奶奶去世早,是姥爷姥姥把我带大。我赶紧回了信息:怎么回事?严重吗?姐姐恰好在线,立刻回复:就是有点感冒发烧,胃部有点问题,听长辈们说,不严重。
从大学到家里,坐三个小时火车就到了。我盘算着抽空回去看看姥爷。当晚,我给父母打电话,询问姥爷的情况,他们说没事,叫我不要担心。
“有情况一定要告诉我啊!”挂电话时我说。
我一直以为姥爷病的不重,在医院里住几天就好了。我一直以为,还能再见到他,给他吃我从省城带回来的好吃的,看着他笑得像个孩子一样。
他们骗了我!
一天晚上,我接到父亲的电话,说让我回去看看姥爷,路上别急,注意安全。当晚,我去学校超市买了沙琪玛,好吃点杏仁饼,煮饼等姥爷爱吃的甜食,问饭店老板娘打包了一份煮好的热干面,盘算着带回去给姥爷吃。
第二天凌晨五点,我拎着大包小包,奔向火车站。三个小时后,我回到了老家。父亲和舅舅开车来接我。
“姥爷的病情怎么样了?咱们是不是要去市一院?” 我上车便急匆匆地问到。
“姥爷病情有点重...”父亲答。
“那就找最好的医生给他看呀!你和妈不都在医院干了一辈子,找找关系还不行?”
“恩,我们找最好的医生给他看了,你别着急,听我慢慢说...” 父亲放慢速度,好像在拖延时间。
这时,我往车窗外看去,咦?这不是去医院的方向啊!“我们这是要去哪儿?”
父亲缓缓地说,“你姥爷已经回家了。”
车子驶入村子,我看到路的两边都堆满了花圈,渐渐地意识到了。但我还是不肯相信这些花圈是给姥爷的,因为我觉得他还活着。
“你姥爷去世了。他是胃癌晚期,从发病到去世就一个星期。我和你妈都守在旁边。他高烧昏迷,什么都不知道,走的时候很安详。我和你妈担心你着急,怕你路上出事,一直不敢告诉你...”
我没有再听父亲解释下去,推开车门,径直走到姥爷灵堂前。我脑子一片空白,呆呆地站在那里,像个孩子受了委屈一样,嘴哆嗦着,眼泪不住地往下流,但始终没有哭出声。
姥爷已经入棺,但还未封盖。亲友们都去烧香,绕棺一圈,再看一眼他。
“我想摸一摸姥爷的脸”,我对父亲说。负责这场丧事的人说这样不吉利。再说,一个死人,小姑娘敢去摸吗?
那是我姥爷!什么不吉利?什么狗屁的神鬼之说,都是封建迷信。我不怕!
我在父亲的陪伴下,走到装着姥爷的棺材前,看着里面那个我再熟悉不过的人:他一点都没有变,只是消瘦了许多!我把手轻轻地放在姥爷脸上,摸了摸,意识到这是在和他做最后的道别,许久都不愿把手拿开。
在父亲的劝说下,我才离开灵堂,去看望那个被姥爷撇下的女人---我的姥姥。我俩一见面,又抱头痛哭起来。我不敢让姥姥太悲伤,强忍住泪,和她聊了起来。
丧事办完后,我又回到了学校上课。周末,我到一所英语学校做助教。整个一天,我都没说一句话。校长见我这状况,问,小妍你怎么了?我说,我姥爷去世了。他问,你姥爷多大了?我答,84岁了。他说,哦,那是喜丧。别难过了。
什么狗屁的喜丧,84岁就该死吗?姥爷答应过我要活一百岁呢!
回到学校,无论做什么事,我都提不起精神来。我整天浑浑噩噩,沉浸在失去姥爷的悲痛中,难以自拔。
我依旧清晰地记得,今年五一,我和父母去看姥爷,给他拎着一大包我买的吃的。他像个孩子一样,用他的一口假牙嚼着那些吃的,乐得眼睛眯成一条缝。我们走的时候,他拄着自制的拐棍,弓着背一直送我们到大门口。
我怎么都没有想到,那次离别竟是永别!
姥爷去世后的三四个月里,我一直沉浸在对他的怀念中。在夜晚,这种思念尤其强烈!他的音容笑貌深深地刻在我脑子里。我们明明才见过面的啊,怎么说没就没了呢?我还写了许多回忆姥爷的文章来发泄心中的悲痛。我一度还有过一种念头:随姥爷去。就连自己的爸爸妈妈,我都不去想了。
我受不了世间的离别,从小就是这样。所以,当老师问小朋友们长大后的愿望是什么时,别的孩子会说,当超人,警察,医生,老师。而我却说,我要当一名科学家,研究出长生不老的药;这样,我就能和亲人们在一起,永不分离。
所以,每次想到,以后再也见不到姥爷了,我就悲痛欲绝。
姥爷姥姥把我照顾到六岁,后来因为我要回市里上学,父母必须把我接走。听姥姥说,那天分别以后,姥爷哭了好久!
我的姥爷是个地地道道的农民,老实本分。小时候在姥爷家,经常看到他种地回来,就接一大盆水放在院里,然后浑身上下地搓洗干净,便舒服地躺在大板床上,闭着眼睛,翘着二郎腿,嘴里哼着山西梆子。那样子,真是轻松得意极了!
等到我们几个兄弟姐妹都上学了。逢年过节,到姥爷家拜年,他总是问,你们几个考了多少分啊?然后给大家发红包。当听到我考了全年级第一时,姥爷嘴上说:你一个闺女能考第一?其实,心里早就乐开了花。
姥爷自己家里种着红薯,玉米,无花果,石榴等。每次回去,他都会把红薯烤好,玉米煮好;把无花果和石榴摘下,剥好,给我们吃。院子外还有颗桑椹树,每到夏天,姥爷就会拿一根长棍子,领着我们到树下,用力地打树叶子。而我们几个孩子,就忙着捡地上掉落的桑椹。
以前家里穷,姥爷没有吃过蛋糕。在他七十大寿的时候,儿女们给他买了个非常大的蛋糕。我们几个孩子忙着给他插蜡烛,怂恿着他许愿和吹蜡烛。姥爷再一次露出孩子般的笑容。我们大家为姥爷庆生的场面被相机完好地记录下来。二十多年后的今天,这张照片还保存在家里的相册里。
每每看到这张照片,看到子女们和我们几个孩子围绕在姥爷姥姥身边,每个人脸上都露出开心的笑容,便不由地感慨:大概这就是中国人讲的世代同堂,天伦之乐吧!
姥爷五十多岁的时候,去市一院做了一名烧锅炉工。锅炉房里就有洗澡间,从此,姥爷洗澡就方便多了。不必再端一大盆水来搓洗了。母亲和姥爷在同一个单位,所以每次发工资,都是母亲帮着代领。
随着国家的日益强大,老百姓们渐渐都过上了好日子,工资也从原先的几十元,慢慢地涨到几百元。有一次,妈妈告诉我,又涨工资了。我问,姥爷涨到多少了?妈妈悄悄地告诉我,涨到一千了!妈妈给姥爷去送钱,我非要吵着去。妈妈问为什么。
“因为我喜欢看姥爷高兴的样子,他笑起来就跟孩子一样。”我天真地说到。
后来,我上了大学。每次回家,我都用学校给的补助,给姥爷买一堆好吃的。因为,我喜欢看到他笑的样子。我喜欢,通过自己的努力,让家人过上幸福的生活。
父亲是医生,每次去姥爷家,都会逗他开心。他说姥爷身体不错,能活到一百岁。现在想想,这只是我们的一种愿望罢了。生死由天,谁又能预测别人的寿数呢?
我是家里唯一考上大学的,姥爷对我寄予了很大的希望。他说,‘’毕业出来好好找份工作,养活好自己。我看,女孩子当老师就挺好!工作稳定,有寒暑假。‘’而我当时的想法是,一不做医生,二不做老师。如今,我做老师已经有多年,并且非常热爱这个职业。姥爷的话真是有预见性啊!
有多少次,我梦想着毕业后,能找份好工作,嫁个好人家,生个可爱的孩子,定居在大城市,然后请姥爷过来旅游,我开着私家车去火车站接他,然后看着他露出孩子般的笑容。
可惜,我所有的愿望都实现了,姥爷去离我而去。一切都仿佛在做梦一般。
都说人生如戏,确实如此。
每个人的一生总有些许遗憾,姥爷的离去就是我永远的遗憾。我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照顾好父母,家庭和孩子。多去看看姥姥,多陪陪她,如果她身体允许,就带她去世界的其他地方看看。
姥爷去世已经十年了,而我对他的思念,将深深地埋在心底,永不停歇。
谨以此文,献给我已去世的姥爷。同时也献给那些失去自己亲人的朋友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