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已经七十三岁了!
平时我尽量不去想父亲的年龄,因为我知道,只要一提起来,那就是一个令人吃惊、令我失落的年龄。
父亲幼年丧父,人生经历十分坎坷。爷爷在父亲八岁时逝世,奶奶改嫁他乡,父亲就和三岁的叔叔寄住在三叔公家里。
三叔公有四个子女,家境也并不宽裕。父亲很懂事,从八岁那年开始,他放学后就走街串巷地给人修锁磨刀,这样可以换得几个红薯带回家。
父亲天性聪明,后天也很勤奋,但是读完初中,就不能再继续学业了。三叔公托人找了关系,介绍他去一所乡村小学教数学。去的时候,父亲才十六岁,1米六九的身高,体重才三十四公斤。
瘦瘦的父亲来到那个乡村小学,当地民风彪悍,时常有学生挑衅老师。父亲刚去没多久,就被迫和一名已经十四岁的小学生打了一架,瘦瘦弱弱的父亲打赢了那个高大强壮的小学生,又用了五种解法解一道数学题,从此,彻底征服了学生和村民,两年的教师生活风平浪静。
两年后,为了生存,父亲离开了乡村小学,自学裁缝,脾气暴躁的他居然把那指尖的精细活玩转开来,成为一方最出色的裁缝。后来,他又自学建筑,在全县的建筑类知识比赛中拿过第一名。
在我的儿时记忆中,父亲早年很上进,常常在灯下看书到深夜,还记了很多笔记。早年的父亲也很风光,和人合作承包过很多建筑工程活,家里光景还不错,也常常高朋满座。
但是为人倔强耿介的父亲,在九十年代渐渐被挤兑,事业频频碰壁,父亲也日益颓废。他仍看书,开始钻研一些玄学,也爱麻将。我女儿在她三岁时,曾有一次向母亲告状:“外公打完麻将又去打字牌,好笨!”彼时,家里的家务都是勤劳隐忍的母亲包干了。
晚年的父亲日子开始好过起来,儿女已经长大,他也因为下放知青的身份,有了每月按时发放的退休金。一艘惊涛骇浪中挣扎的船终于驶入了平静的港湾。
而父亲,突然就发生了改变。
2013年,因为我工作的调动,父亲和母亲一起离开了老家,定居到了长沙。起初,他很不适应。
他去附近的麻将馆打麻将,却发现长沙麻将和老家的麻将打法很不一样,周围的老人家牌打得慢条斯理,急躁的父亲打了几天麻将后就不愿意再去了。
后来,父亲又去街边的象棋摊上凑热闹,下了一阵子后,父亲就下遍附近无敌手了,慢慢地也不去了。
一日父亲去市场买菜,看到一书摊,就故去和书摊主人交谈,得知对方是老家邻县一退休校长,两人相谈甚欢。父亲看他练字,怡然自得,也生发了练字的兴趣。恰好我买回了水写字帖,还没开练,父亲便拿去练上了。
这一练,就十分刻苦。起初,他每天练十二个小时,废寝忘食,很快就练出了老年斑和大大的眼袋。在母亲的百般劝阻下,父亲才放慢了节奏,改为每天练六个小时,但更为认真了。他每天练字之余,就看书法频道,还不放过任何他所知道的能去的书法讲座。
他的书法水平日益精湛,书摊主人都惊叹父亲进步神速。他对我们说:“要想在某个领域成为专家,须下足一万个小时的功夫,我每天坚持练六个小时,五年可以有点成就了。”那一刻,我读懂了父亲的心语,他是想与时间赛跑,在老年的时候有所作为,以不负此生啊!
后来,父亲又在爱好里加入了太极拳,每天早起必练,其乐融融。
哥哥又替父亲开辟了一个新天地,每周日带他去省图书馆看一上午书,然后借几本书回家。这一来,父亲更是惜时如金,每天,天不亮就起来在看书。
今天早上起床,发现父亲戴着老花眼镜坐台灯下看书,沉浸在书中世界的父亲,有着超然物外的气质,看得我肃然起敬。
父亲已经七十三,但是所有看到他的人,都认为他不过六十出头。他的年轻态,其实就是来自于他从不以老人自居的心态。
我们出去爬山、冲浪、打球,他都很有兴趣去,从不叫苦。
乐民水上乐园的大碗滑道,是乐园中最刺激的水上项目。哥哥玩过后,觉得比较刺激,让我和嫂子也去,我们都不敢去排队,父亲却不顾阻拦,兴致勃勃地排进了队伍。被工作人员坚决阻止了后,父亲不无遗憾地说:“其实我的身体没有半点问题的呀!”
今年过年的时候,我们在小区玩篮球,他也去,还投进了一个漂亮的三分球。
清明时节,回到老家的父亲,又去了他喜欢的文庙广场上玩吊梯,他轻轻松松在吊梯上玩了四个来回,看得旁边的人瞠目结舌。一个中年人兴味盎然地要和父亲比拼玩吊梯,却很快就败下阵来。
父亲的生活状态也影响了后辈,女儿和侄女都要跟父亲学书法。两个人都热爱学习知识以及各种技艺,对待学习一丝不苟、精益求精,隐隐有了学霸的气质。
这一年的父亲,老当益壮。这一生的父亲,是一本越来越精彩的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