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夏天的尾巴,仍燥热不安,灰尘在金色的阳光下飞舞。终是要离开了,这个承载了我记忆的地方。
我帮着因年迈而手脚不利索的姥姥收拾东西。那一件件记录着光阴的物什,激起一阵阵尘埃。那把蒲扇,安静地躺在干净的柜台上,恬然一如往昔。
我忍不住叹了口气,姥姥仍旧这么固执啊!整个夏天全家也只有姥姥一人喜欢悠悠闲摇蒲扇,而不愿享受空调的凉意。
这把蒲扇,扇柄光滑,是姥姥沧桑粗糙的手经常拿握的证明;扇边也因岁月的打磨而变薄、变透,透出几根蒲叶分叉的刺;扇面也不再是当年的淡黄中带着微白,而是有了几块黑斑,仿佛姥姥脸上的老人斑。
记忆里的蒲扇,泛着青白的浅黄,周边是姥姥密密缝上的一层混边。扇子叶条密密铺排,有着雨后青草与泥土混合的气息,有着姥姥沧桑的气息,有着夏天的气息。
当年姥姥是编蒲扇的好手,一束莒蒲,挑、压、捻、揽,双手如蝴蝶般飞舞。她可以一边编扇,一边同院子里的老人们唠家常。编扇时的姥姥眼神清亮,仿佛藏着夏夜里的满天星辰,唇边是快活的笑容,是历经沧桑后的美丽。那时莒蒲还很常见,刀锋般尖锐的叶子从泥土里直直刺向天际,固执地守护着小小一方水土、一份念想。端午粽香,姥姥会将莒蒲与艾叶用红线系起,插在门上,剑叶盈绿,祛蚊避邪,挂在老家的黑木门上,别有一番风味。那时的姥姥身体还很硬朗,有时会去水田旁掐一把嫩嫩的莒蒲茎回来,剥去外面老韧的叶茎,留下中心。
牙白的嫩茎。那嫩茎,如上好的玉石般白润,水灵灵的,仿佛一触之下就会迸溅出汁水。姥姥的巧手一挥,将莒蒲嫩茎撒入油锅中,再加入红艳艳的番茄,撮一点盐和糖,汁水横流。浓稠酸甜的番茄配上清透爽口的莒蒲,味道绝妙。
那小小莒蒲似是姥姥最神秘的朋友,在我的记忆里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后,悄然退场。这般可爱的事物,在城市里竟成了一场遥不可及的梦。姥姥再无莒蒲陪伴,只能固执地留下这柄蒲扇,轻轻闲摇,偶尔也会念叨我:“别吹太多空调,当心空调病。”我将目光投向姥姥,皱纹如年轮般加深,一头乌丝被岁月漂白,曾经灵巧的双手现在时不时会打战,腰板愈向下弯似乎要皱缩成小小一团,凝成时光里永恒不变的墨滴。姥姥终究还是念着那一方故土,那块她付出了大半辈子的土地,那块已经深深带入她记忆中的土地。她那双藏着夏日星辰的眼睛,仍能找到记忆中的影子,那里有对小扇轻摇时光的固执念想,有时光长河浇不灭的火焰。
不知有多少人,仍守候着当年的旧时光,轻摇那柄旧蒲扇,保持曾经不变的初心?时光奔涌而来,当下正在远离,那些旧时光,在紧张前行的我们的脑海中,似已成了不可触碰的传奇。那些经过漫漫历史长河的事物,在如今,也不知是否鲜活一如往昔。
蒲扇轻摇,夏蝉常响,老旧时光,一生回望。
2020级传媒学院 张林翔 20204179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