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婷受伤截肢,老莫,让你接受这个事实,是不是让你觉得很难受?”杨主任问我。
我能不难受吗?我女儿才19岁,花一样的年纪。那些酒后驾车的人都应该拉出去枪毙,一个也不要留。可是那又怎么样?囡囡,却站不起来了。
那个肉团子似的小娃娃,抱着我的脖子叫爸爸,亲的爸爸满脸都是口水。那个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心怕碎了的孩子。我要怎么办好呀?
方维杉,你说怎么办好?
我是莫远深。方维杉,莫方婷妈妈,是我的原配妻子。
方维杉,我认识她的时候,她是一所私立学校,美术老师。一个古怪而独来独往的30岁的女人。好吧,我也是很古怪的人。一个九十年代刚刚毕业的大学生,坐不了机关,进不了国企,搞过装修,干过推销。认识方维杉的时侯,我整天背着串钥匙带人看房租房,钱没赚上,赚了身皮糙肉厚,油腔滑调。方维杉在C城有一套房子,两室一厅,要放租,拐弯抹角的关系找到我帮她介绍。我看她的房租便宜,房子又平净,所以自己租来住。因为要个个月交房租,一来二去的,大家就比较熟悉。我告诉她C城城区中心的几个楼盘都很好。建议她卖了城郊那套房子,在C城城区买一套,上班也方便,将来还可能升值。她却说城郊挺好,空气好,就没下文了。这个女人真难沟通。一副看透世事的样子,什么事都云淡风轻的,没劲。
后来,我才知道,什么云淡风轻,看对什么人什么事。有一次我的同学过来,没地方住。她那两室一厅,我只能用其中一间卧室,另一间卧室是经常锁着的。我没有钥匙。所以我打电话给她,想借她另一间房子来用。她犹豫了半天,才告诉我钥匙在哪里,并一再强调卧室里面的任何东西都不能动,只能借用一晚。结果,笫二天一早,她就来验收还房,还钥匙。并一再问我有没有动戴维的画。
我有些生气,问她,“戴维是怎么回事?”
她好像也很生气,反问我,“房间里的女人是怎么回事?”
“我们一人睡一间房,有问题?”
问的莫名其妙,回答更是没头没脑。
我们俩都愣了。
戴维是谁?戴维是方维杉前男友。
那个女人是谁?那个是我的前女友。
有些问题,一旦问出来就没得收回。有些感情一旦开始,就不知道能不能结束。
我和方维杉恋爱了。别说什么工作为重,生存危机,恋爱的人总能找到在一起时间,工作之后午夜12点街头的亲吻也甜蜜无比。不过我更喜欢休息时间腻在城郊公寓里与方维杉一起买菜煮饭,上床。我不知道一个男人向一个女人表达爱意方式是什么,只有身体无限贴近,耳畔的厮磨,狂热的心跳,低喘呻吟,沉重的呼吸,酣畅的冲击才能让人感觉实在和安稳,什么柏拉图都是不切实际的幻象。我迷恋于这个方式,我特别喜欢在堆放戴维画作的卧室里与方维杉做爱,每次方维杉的精疲力尽,就是我的心满意足,心里深处隐约还有一种将戴维打翻在地的亢奋的快感。方维杉有时会嗔怪我贪得无厌,无下限。那有什么关系呢。
如果我有过真正的爱情,我想那一定是和方维杉在一起的那几年。
如果爱一个人,你不再是原来那个你。不许抽烟,不许喝酒,不许花天酒地,不许不洗澡睡觉,不许乱扔袜子……,头昏脑涨,但是我还是努力会做。心甘情愿为爱的人做那怕一点点让她开心的改变。
我有时会陪她郊外写生,有时给她当模特,当然最好是裸体模特,她没给过我为艺术献身的机会。
我想,和方维杉在一起最初的那几年用尽我一生的快乐时光。
有时你一生的高光时刻并不一定是愉快的人生体验,又能怎样。
我一个台商的女婿,一个靠妻子丰厚的嫁妆,开始自己人生与事业加速的男人。一个不可能永远沉溺于女人身边野心勃勃的男人。一个沉陷社会洪流中的商人。一个游走于政府机关,下属员工和各色商业伙伴与对手之间追逐利润的商人。逐利的人都有相似的面目和心境。看谁先看透利益迷雾后面的真相抢得先机,看谁先听到巨浪来临前的号角抽身隐退。谁收割谁,又被谁收割。谁倾轧谁,又被谁倾轧。来来去去,无非如此。
方维杉对我极度不满的时候说过“莫远深,你越来越像我父亲了,野心勃勃,心狠手辣,看来没什么可以打败你了。”
方维杉这个女人就是这样,一副不食人间烟火的模样。也不知道谁给她这样安稳自在的生活,有什么可不满的。她就是喜欢搞各种福利院,养老院捐赠,满脑子尽是些不切实际的东西。生了“囡囡”之后就声称高龄产妇不能要了。我当然可以找到年轻又切合实际的女人为我生儿育女。我也只是一个传统的男人,我辛苦创立的商业帝国不能后继无人。这个女人倒好像混不在意,依旧当她美术老师,当她的贤妻良母。
或者这样的日子也不过是煎熬。我的妻子方维杉40岁就过世了,她死于胃癌。疼痛难捱的时候,她求我,“莫远深,放弃吧,这样的人生我选择离开了,放过我吧。”我能怎样,要走的人你没办法拦住她。
方维杉走后一个月,我就把外面那个女人,漂亮的女秘书娶进了门。现实生活往往比想象残酷,我们又何必遮遮掩掩,惺惺作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