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白薇第一次见到邱睿,是某个阳光灿烂的下午,他骑着一辆破旧的廿四寸老式自行车穿过弄堂,笑容明朗得像九月的阳光。
他的脚踏车突然停到白薇的面前,没头没脑的说:你是薇薇吧?果然长得跟你姐很像!我叫邱睿,是你的姐夫哦!
他朝白薇伸出宽厚的手掌来,白薇的脸一下子红了,转身就跑,边喊着:姐姐!有人找你!
奔到楼梯口,姐姐白芷急促的脚步已经从楼上传了下来,白薇回头看去,邱睿还冲着自己笑得没心没肺。
那一年,邱睿23岁,皮肤黝黑、手臂结实,是爱笑的大男孩;而白芷是22岁的美丽女子,丰满的胸部和姣好的容貌,散发着让小她八岁的妹妹向往的成熟气息。
邱睿和白芷谈恋爱经常带着白薇,这个小妹妹乖巧懂事,着实叫人疼爱。
邱睿经常把瘦骨嶙峋的白薇一下子举起来,转上好几圈。越过邱睿肩头看到的天空,蓝得透明,让白薇有些晕眩。
02
白薇16岁那年,家里给她办了个生日派对,当白薇穿着欧根纱公主裙从楼梯走下来时,众人眼前一亮,赞叹白家又出了个小美女。
白薇只顾寻着人群里邱睿的身影,她靠近才和白芷跳完舞的他,悄声问:哥,我今天好看吗?
她固执地叫他“哥哥”,因为姐姐还没有嫁给他,那就不算是姐夫。
邱睿夸张地用力点头,白薇又问:跟姐姐比呢?
他宠爱地看着眼前的小妹妹:薇薇,你跟姐姐很像,眼角眉梢像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都是天生的美人胚子。除了耳朵不像,你有一双很漂亮的耳朵,最适合戴耳环。
次日,邱睿带白薇去打了她平生第一个耳洞,白薇从小就极其怕疼,瑟缩着不肯上前。
他哄她:很快就好,“砰”地一下,像被蚊子叮了一口似的。她被“叮”疼了,针穿过耳垂时,眼泪忍不住大颗往下掉,死活不肯打第二个。
邱睿摸着她的头发安慰:薇薇不哭,这是姐夫送你的生日礼物。你知道吗,所有的首饰里,只有耳环需要在身体上留下痕迹才能戴得最好看,因此耳环才是真正与肌肤相亲的饰品。
因他这句话,她突然爱上了打耳洞的感觉,那种瞬间的疼痛,就像少女喷薄而出的爱恋,烙穿心底。
白薇忍住眼泪,抽泣着拉住邱睿的衣角说:哥,我喜欢你。
邱睿一把抱起她,大笑着把她举高:我也喜欢你,我的小妹妹!
03
白芷结婚那天,整个石库门里弄热闹得跟过年一样。
新郎开着三门的豪华凯迪拉克轿车来迎亲,差点堵在弄堂里出不去,迎亲车队都是宝马车,邻居们都说这是十年来排场最大的婚礼。
白芷戴着三克拉的硕大钻戒,被那个微微发福的新郎抱上了车,长期忙碌地工作,她那美丽的容貌已经掩不去眼角熬出来的小细纹。所以,她选择了最安全的婚姻,嫁给了公司离异的总裁。
学生时代的恋情,像再也没机会可以穿,徒留纪念意义的旧校服,终于被束之高阁。
婚礼结束后,白薇在以前常和姐姐一起去的小公园找到了邱睿,他喝得醉醺醺的,对着白薇凄苦地说:薇薇,你知道什么是爱情吗?
她用力点头:知道。他仰天大笑:你知道什么,你还是个小孩子!
她幽幽地说:爱情就像打耳洞,以为戴上耳环很漂亮,所以想要打耳洞,没想到那么疼,甚至打好了之后,也不一定戴得上心仪的耳环。
那天夜晚,喝醉的他在她膝上睡着了,她抚摸着他浓密的黑发,眼泪不停地掉。
第二天,白薇独自去打了另一个耳洞,仍然针扎一般地刺痛,但是她没有哭,因为这点疼比起他心里的痛,算得了什么。
04
邱睿离开上海去了北京,和朋友一起开了自己的公司。
次年夏天,白薇考上北京的大学,拿到录取通知书的当日,她打了第三个耳洞,这次竟一点也不觉得疼,甚至带着刺激的喜悦感。
因为她马上就可以再见到他了,那个自己从14岁就开始爱慕的男人,他现在好吗?
从机场出来,远远地就看见邱睿朝自己挥着手,他还是老样子,笑得像多年前的那个夏天。白薇的心脏猛烈地跳起来,她故意走得很快,让新买的耳环荡漾生姿。
走到邱睿面前时,她突然间发现他身边站着一个陌生女子,邱睿揽过那个妆容艳丽的女子互相介绍:这是我的小妹子,很可爱吧?这是我的女朋友。
那个女子微笑着朝白薇伸过手来说:早就听睿说他有个妹子,没想到长得这么招人疼。
“睿”的呢称,深深刺痛了白薇的心,她没有回应对方的热情,只是淡淡地说声:哥,我累了。坐到邱睿的车上,白薇不着痕迹地拿下了漂亮的耳环。
在他眼里,她始终是个小妹妹,他和任何人谈恋爱,都不会轮到她。
她真想对着他大喊:你看着我,我已经18岁了,不再是小女孩,我比姐姐更爱你!
那天夜里,初到北京的白薇在附近的饰品店打了第四个耳洞,因为消毒不彻底,耳朵发炎了,肿得厉害。
可她一点儿也不觉得疼,心里像破了一个很大的洞,整个人恍恍惚惚的。
05
白薇大学毕业后留在了北京,法学院第一名的优秀成绩让她轻松地进入一家律师事务所就职。她对每一件案子都很认真,所有时间都花在工作上。
岁末,白薇接了某著名公司的一个合同官司,涉及的赔偿金额达到几千万,在她的四处奔波下,搜集到很多对原告有利的证据。
一审被告败诉了,二审的当天,白薇准备充分地来到庭上,让她吃惊的是代表被告出庭的竟然是邱睿,他是公司的副总裁。当邱睿看到原告的代表律师是白薇时,如释重负地吁了口气。
邱睿请她吃饭,四年后他仍然记得她喜欢吃糖醋排骨和番茄蛋汤,他还是唤她的小名,边夹菜给她边说:薇薇,算我欠你个人情,放弃这场官司好吗?
她以为自己的心已经坚硬如铁,可时隔四年,她却发现这个叫邱睿的男人,仍然是自己无法抵挡的弱点。
没有人知道,为什么她在必胜的情况下放弃了申诉,这个案子已经惊动媒体,如果她打赢了官司,几乎可以让她一夕扬名。
所有的名利诱惑,都敌不上他轻轻的一句央求。走出法院,他开着宝马车经过身边,恢复了轻松自在的表情,朝她挥手说:妹子,谢了。
北京冷风呼啸的街上,她突然肆意地大笑,原来自己多年的爱情,对他而言不过是卖了一个小小的人情。
她去打了第五个耳洞,纪念为这段爱情付出的代价。美容师要她选打洞方式,她说:最疼的那种,比心疼还要痛的是哪种?
06
收到邱睿的喜帖,白薇一点儿也不惊讶,经常在报纸上看到他与财团总裁女儿的消息,早已猜到这一天的到来。
只是,白薇没有想到,婚礼的前夜,他居然来到她的公寓楼下,打电话叫她出来。
月光如水,白薇急急忙忙的跑下楼,在楼道里掉了一只拖鞋,来不及捡。
他极少喝酒,这一夜却又喝醉了,上一次是姐姐的婚礼,这次是他自己的婚礼。每次他喝醉酒,陪他的那个人总是她,可是她想喝醉的时候,却没有任何肩膀依靠。
他一言不发地注视着跑得气喘吁吁的白薇,她穿着单薄的睡裙,曲线玲珑,赤着一只雪白的小脚,眼神温柔,小鹿一样地望着自己。
邱睿突然发现,这个始终被自己当成小妹妹的女孩,已经悄无声息地长大了。
他喃喃低语:你好漂亮。然后,倾过身去亲吻了她的耳垂,他的嘴唇慢慢移过她的脸颊,落在她的唇上。
白薇愣在那里,心跳几乎停掉,这个吻,她期待了十年,一旦实现,反而如坠梦中。
她把他带回了自己的单身寓所,这是她第一次带男人到自己的房间,只有他,是这么多年唯一闯入她心里的男人。
他的亲吻落在她的眉梢眼角,辗转过她的颈间、胸口,她以为多年的爱情终于得以见光,期待着自己被他拥有的那一刻。
当他的手打开她的衣扣时,她清晰地听见他低语:我爱你,小芷。
那个称呼像骤然崩塌的雪山,冰封了她所有的热情,原来,他只是想借她的身体来缅怀自己的初恋。
她猛然推开他,哭喊着:不要把我当成姐姐,一直爱着你的人,是我!不是她!
白薇跑出了家门,北京的夜晚如此清冷,她用外套紧紧地包裹自己,在空无一人的街上嚎啕大哭。
凌晨回到家里,邱睿已经离开,留下一张字条,嘱咐她来参加自己的婚礼,全然忘了昨夜的唐突。
她冷笑着撕掉了那张字条,去打了第六个耳洞,与前几次不同,这次的疼痛是为了教训自己,永远永远忘记这个男人。
07
一年后,白薇答应了跟那个追求自己多年的男人一起出国,临行前,她去打了第七个耳洞。
那个男人陪着她,打完耳洞后,白薇回过身来问他:好看吗?他连连点头说:好看!你戴什么都好看。
她看见男人眼睛里由衷的欣赏,他的情话很实在,而且随时提供,坦率到可以一眼就看到心里装得满满的,全是她。
这样很好,与其苦苦地爱着他,不如让自己被他以外的男人宠爱一生。
那个她从14岁就开始爱着的男人,已经爱了十年,可是再过十年、二十年,甚至更久,他都不会爱上她。
他们唯一肌肤相亲的一次,他喊着别人的名字,那个女人是她的姐姐。
三年后,白薇回国,准备嫁给在异乡陪了她三年,爱了她数年的男人。
犹豫再三,还是发了喜帖给已经当爸爸的邱睿。他应邀而来,时光最是无情,奔四的他眼角已经有了细碎的纹路,肚子微挺,十足的商人腔调。
他拥抱她,说:小妹妹,终于嫁出去了。他摸了摸她的头顶,像一个温和的哥哥,但是再也不会像当年一样把她高高地举过头顶。
邱睿送的结婚礼物是一对钻石耳环,白薇打开盒子时,他却注意到她没有耳洞。
三年来她再也没有戴过任何耳环,以前打过的洞渐渐湮没,甚至看不出曾经有过耳洞。
邱睿有些尴尬,讪讪地说:对不起,我记错了,原来你没有耳洞。
白薇的心被狠狠地捏了一把,他的道歉说得那么真诚,显然忘记了当初是谁带她去打的第一个耳洞。
所有的爱,对他来说,从来没有发生过,也无所谓是否记得。
新婚的当晚,她对着镜子卸妆,摸着自己的耳垂,想起对他的曲折心事。
打过耳洞的地方,捏起来会有一团小小的硬块,没有人会看出任何痕迹,只有自己捏着耳垂时,才能感觉那遥远又深邃的痛楚。
原来,爱情曾经穿透过身体,那些单纯的爱恋,和她的少女时代一样,终于一去不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