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水营(六):黑水营医工
乾隆二十三年十月十八日
伤者仍在源源不断不断地抬入帐中,外边枪声不断,若不是这片树林的遮掩,整个大营一定会被枪林弹雨打得稀烂。这样想着,我继续加快研磨着"斯亚旦"的种子。
"斯亚旦"是回部对一种淡蓝色野花的称呼,这种野花在我们营地附近十分常见。医师说,这种野花能治疗头疼,其黑色种子更是可以活血止痛,于是让我把它们尽可能地采集起来。
我们帐中的医师是额敏和卓带来的一名回医,名叫萨曼,对中医、番医都有一定程度的了解。而我原本是绿营步弓手,由于医治工作缺乏人手被强拉过来充当医工,以为我会同我那做医师的兄长一样懂些医术,可我完全不了解,只能帮着萨曼医师打下手,使劲将"斯亚旦"的种子磨成粉,泡成一碗浓黑的药茶,举着肿痛的手把它灌入一个个疼痛呻吟的伤丁口中。
"回子们的鸟枪手太厉害了,老子还没骑出五步远,就中弹从马上掉了下来。"一个大嗓门的西安驻防步甲抱着血肉模糊的大腿叫道:"疼死老子了"。铅弹深深嵌入大腿,由于营中已经没有金创药了,我只能紧紧按住他,让萨曼医师取出铅弹,在伤口处浇上一些烧酒。
与他的吵吵闹闹相比,旁边的索伦马甲就安静多了。索伦马甲名叫扎奇勒,前几天刚从河对岸逃回来。高烧不退,眼部的枪伤已经严重化脓,几乎已经丧失生机,是萨曼医师亲自将脓液吸出,用细钳和柳叶刀一点点把他的伤口清理干净,用仅剩的一些金疮药敷在他的伤口处,我掰开他的嘴,灌入一碗碗黑色药茶,最后才把他从阎王爷那里拉了回来,勉强保住他未受伤的右眼。然而他对于这种病疼,几乎一声未吭,特别是当他知道好兄弟在救自己的过程中被回兵打死,就更加沉默寡言。
我们的药材已经全部用完了,额敏和卓甚至拿出了自己的备用药物。就止痛药来说,"斯亚旦"的效果并不是特别好,但已经是这里除酒以外唯一的药物。在萨曼医师的要求下,全营的酒都集中在这里,作为麻醉剂和消毒剂使用,尽管数量也不是太多。
昨晚的反攻行动不仅宣告失败,还招致回兵疯狂的进攻,营中伤员猛增,而由于药物缺乏,被抬到这里的人反而忍受着比死在战场更痛苦的折磨。本就狭促的医帐中,伤者交相枕藉,恸鸣声此起彼伏,混杂着血腥味,腐烂味以及一丝丝酒臭味的空气翻滚着无助与绝望。一名手筋被劈断的京旗领催称,昨晚的反攻行动几乎用光了所有的铅弹。而据我所知,营中的水也没有多少了。我不知道我们还能支撑多长时间,不仅仅是肉体,还有精神......
"什么!是一头回狗在给我们看病,我们能放心把命交给他们吗?!"一名人高马大的京旗马甲看到是一名戴着黑色回帽的医师为他治病,不顾被正在流血的大半个耳朵,愤怒地站起来,揪住萨曼医师的领子,大声吼道。周围一众伤兵也大声附和。
我十分畏惧,没敢抬头,继续研磨我的药粉。
"我的十来个好兄弟都被他们回子给打死了,回子长得都一样狡诈,没一个好东西!我看这个回人肯定是个间谍,一开始就没打算好好看病,把好药都藏了起来。咱们先打死这个回人,找到他藏的好药,然后把营中所有的回人拖出来打死!叫他们知道天朝的厉害!"这个耳朵受伤的马甲更加变本加厉。一些人也纷纷站起来,围住萨曼医师嘈杂着,眼看场面即将失控。
这帮人渣!我把头埋的更深,眼中噙满泪水。
"啪!"一声巨响,那名凶悍的马甲被摔出人群,他捂住发肿的半张脸,在地上疼的打滚。索伦马甲扎奇勒揉着指关节,从人群中走出。
他指着那人的鼻子骂道:"忘恩负义的东西!医师废寝忘食地给我们诊治,你们不求回报,反而来找他的麻烦。整个军营早就没有药了,连额敏和卓大人也把皇上赐给他的金疮药全拿给我们来用。提到额敏大人,额敏大人也是回人,你们忘了他在库车之战中奋勇杀敌、身先士卒的英姿了吗?!忘了他为大清受的伤、流的血了吗?!我的好兄弟纳扎尔,为了救我的生命,在返营的路上死于回人之手,我的左眼被回人打中,在河泥中躺了两天。按理说我是最痛恨回人的,但我虽然只有一只眼睛了,我还分得清敌友,萨曼医师为了救我,用嘴给我吸脓,硬生生把我救了回来,他就是我的救命恩人。我是索伦人,说话直,如果以后还有人敢欺负咱们营里的回人兄弟,我一定打烂他的脸!"扎奇勒握起斗大的拳头,情绪十分激动。骚乱暂时压制住了。
扎奇勒扶起萨曼医师,为他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就在这时,兆惠将军的亲兵走入营帐,带来了将军的命令:昨晚信使顺利突围,已经把求救讯息成功带出,不久之后,大清十万雄师就会来接应我们,一举拿下叶尔羌和喀什噶尔。为了等待援军,全军应当精诚团结,所有还能行动的伤员都要听从指挥,帮助修建防御工事。
回人的枪声渐稀。我抓起一把生涩的"斯亚旦"粉末塞进嘴中,不知道这残存的希望还能支持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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