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拉斯·《情人》
“我认识你,永远记得你。那时候,你还很年轻,人人都说你美。现在,我是特为来告诉你,与你年轻时的容貌相比,我更爱你现在备受摧残的面容。”——《情人》
多年以后,当那个男子对杜拉斯说出这番话,世间所有的深情都流淌于此。从你来到这世上,便开始了衰老的旅程,纵使感叹岁月的冷酷无情,而这正是生命的意义。在日月的轮渡中,年华印上千百种色彩。最迷人的,是你眉眼间深深浅浅的皱纹,那是故事的轮廓,藏着你从稚嫩到苍老的每一种心情。这永远不会改变。
一瞬间,记忆冲破它巨大的牢笼,从胸腔、脑海、心房每一个伤口处拔节生长。涛声四起,她干脆敞开自己,向时间深处游去。破碎的片段,全都是生命留在肉体上的痕迹。被贫穷绑架的荒诞童年,妈妈和大哥哥,大哥哥和小哥哥,她与家人之间的种种,以及杜拉斯和她的情人。每一种关系都是爱与残酷的相互渗透。在千丝万缕的纠葛中,情感变得立体生动。
读完《情人》,身心似乎陷入了长久的疲惫,我不愿醒来,也不愿提及那段人生。在不成规范的字句之间,从暹罗山到卡蒂纳大街曾经走过的地方,那些断断续续随意穿行时空的场景、情感,散布在我们的想象之中。在晦涩深沉的文字背后,是一份沉重的悲伤将我包裹。它是一种无形的力量,充满着痛苦,枯冷,却也隐藏着激情。或许对杜拉斯来说,本身悲剧式的命运,亦是有希望可以等候的。
突然就想到安妮宝贝的话:“如何与时间厮守,做希望的忠贞爱人。”
那是在湄公河的轮渡上。杜拉斯生活在同一个季节,同样的炎热,同样的单调。母亲用她的一生爱着她的孩子,两个哥哥都不省心,还有一个被人说闲话的女儿,她终究是在灰暗的时间里走了。猝不及防地,激流可以把一切冲走,带走身边的每一个人。在河流之下,正有一场风暴在狂吼。风在呼啸。大概是杜拉斯内心的海洋,翻涌着悲伤的浪潮。
对于那个中国男人,她说她仅仅爱他的钱。这个谎言,连她自己都不相信。她爱上了,那时在白人眼里低贱的中国男人。“她所选择的方向正是世界旋转的方向,迷人辽远的东方。”那个男人就是她的中心,因而当轮船驶向远方时,她的心也随着船底的海水渐渐走远了。离开了自己的身体,在不被看见的时空中存活下来。
旅程的开始永远都是这样。遥远的行程永远都是从海上开始的。永远是在悲痛和怀着同样绝望的心绪下告别大陆的。
她曾说过:“爱之于我,不是肌肤之亲,不是一蔬一饭,而是一种不死的欲望,是疲怠生活中的英雄梦想。”面对生死,面对离别,杜拉斯心中已然有了防护。湄公河依旧波澜不惊地流淌着,没有哭泣,没有送别,有的只是满眼的绝望。在这以后,仍然一往无前地追求梦想,这不死的欲望给了她另一种生活的形象。
我仿佛听到杜拉斯的内心独白。“我爱过的那个人,永远的赞美我。以至于我感到心醉神迷。来去匆匆之间,我已随时间老去。”关于情人,是杜拉斯生命里最深刻的皱纹。
《情人》还有一个特别之处,在小说的开始,全书就关闭起来了。没有结局,也没有英雄的历史。我们不必去猜想什么,故事早已完结。冥冥中引诱我们的,是那片记忆的海洋。
而我们也只能停留于此。因为,“所有的记忆。投入深不可测的海洋之中。水覆盖了一切形状,气味,声响,轮廓,温度……时间吞噬了我们,不遗余地。我们的感情下落不明,徒劳无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