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言睡不着。

音乐，看书，画画，什么都来了一遍，依旧睡不着。

言仰面朝天躺在被子上，对我说：妈妈，你读故事给我听吧。

作为教师，我认为因材施教是非常重要的。比如给宝宝讲故事哄宝宝睡着，在言这里是行不通的。她的脑子里会冒出无数的为什么，然后一个故事一个故事接着听接着问。活生生把一个故事变成几十个故事。

于是，我让言给我讲故事，把我哄睡着。她喜欢编故事，小时候幼儿园回来就把幼儿园发生的事在小脑袋里发酵，组成了一个《白小马和黑小马》的故事。听着她的故事，我就知道她白天在幼儿园大概干了什么，心情如何。后来呀，小马成群，黑白之外还有了粉、蓝、绿、红……这妞，上了大班就不再编小马群的故事了，开始跟我讲她的寻宝历程。其实就是她书包里带回的各种小石头，叶子，花瓣儿，还有不知道哪个小朋友鞋子脱落的小水钻，蝴蝶结……她的故事世界里的常客变成了蝴蝶，蜗牛，蚯蚓，毛毛虫……

一年级，这孩子涅槃。我的婚姻是祸患的源头。我在自己的世界里疗伤，几乎不关注学校里的她。我后来才知道，她跟小朋友们说起爸爸妈妈离婚了，这大概是言最无助的自救。孩子又怎会懂离婚之伤。他们的世界就只有跟你玩和不跟你玩。直到言她的书被不停地破坏，我追问原因，言才告诉我，她会保护好自己。我惊奇不已，问这个孩子怎么保护自己，言说，谁说她没爸爸她就打谁，有一次四个男生围着她追，她推开了其中一个，跑出了包围圈。

我这才认真地走出自己的世界，走近已经如刺猬一般的言。婚姻的错，不在孩子，但孩子成了最大的受累及者。

当这个孩子被打上各种标签的时候，她给我讲的故事有了城堡、怪兽和厮杀，却从来没有公主。我该早早知道的，故事就是她的生活啊。

这个世界本无对错，只是有了人为的标准就有了界限。我和言，开始一点点地努力拔刺。生而为人，我们能做的只有循其法遵其道。

之后，我忙，她也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她不再给我讲故事，我也就只是陪她听完《儿童灵粮》，睡觉。

今夜。她居然让我讲故事。看着这恳切，我答应了。

言跳起来找书，最后挑了《伊索寓言》。她没把书立刻给我。她一页又一页地翻动，哗啦哗啦。

我说，你找好了了告诉我。

此时，我的心神还在书里游走。脑子里是“见独”“坐忘”，是“死生命也，其有夜旦之常，天也”“安之若命”，是“其形化，其心与之然，可不谓大哀呼！”“天地有大美”……

言嘟哝一句：可以四篇吗？

我疑惑地应了一个：嗯？

言头也不抬地自语：我知道不可以那么多。两篇可以吗？

快十年了，我所谓的因材施教方式，让记忆里给这妞读故事睡觉的场景是空白。我是该给言读读的。

我应着：可以。

言把书递与我。扯了一下枕头，拉上被子，平躺，闭上了眼睛。

我接过书，心想，《伊索寓言》多是小故事，几分钟的事。转过书看，发现第一个故事在书前半部分，看篇幅不短，需要翻页。我清了嗓子，说：午夜读书时间到了，小宝宝要睡觉了。

言“唰”瞪开眼，兴奋不已。言说：妈妈，我可以抱着你的手睡吗？

我点了点头。

言挪了过来，成侧躺。两肉手钳着我的胳膊，不时揉揉捏捏。这是小时候的习惯。分被子睡后，就鲜有。

我调整了一下音乐，开始念，《狮子和胡狼的故事》。“有一只廉洁自守的胡狼，住在一个山洞里……”背景音乐很好，《夜的钢琴曲5》。于是我的声音是轻的，软的，缓的。

第一页，读完。翻页。

第二页，读完，翻页。

居然还有！这是《伊索寓言》吗？怎么觉得是瞎编的。我想停下来看看出版社。

言把脚搭了过来，放在我的肚子上。这就是言。

算了，我继续吧。第三页，翻页。还有……

这孩子莫不是找了最长的两个故事给我念？我开始嘀咕。我低头瞟了一眼言，言小睫毛闪了两下，睁开了眼。这家伙，完全没有睡意嘛！她是定要听完两个故事了的。我还是安心念故事吧。

我用手在言眼前晃了晃，言又闭上了眼。不过顺带翻了个身，整个背向着我，抱着被子。这是我们分被子睡后常有的姿势，背向彼此。

我把坐姿调整了一下，继续缓行。第一个个故事，终于在第四页结束。我开始找另一个被折起来的页码 。《宙斯赐给蜜蜂武器》，这个故事似乎还好，两页。

言又翻身过来，朝着我笑。然后再次抓住了我的胳膊，脚也过了来，搭在我的腿上。两页故事，顺溜而下。我换了一口气，没停，继续念故事，《跳舞的骆驼》《学飞的乌龟》《恋爱的狮子与农夫》《好恶作剧的人》……

这故事在走，言惊讶地望着，我冲她笑笑，说：乖宝宝要睡觉。言把脑袋挤了过来，就在我坐的地方，笑了，特别满足地。

言果然如小时候一样，听故事是睡不着的。十几个故事过去了，言虽不是连续发问，间或也忍不住应一句：为什么啊？我忍不住也笑了。拍了拍她的背，说：越听越精神？果然跟小时候一样。

言马上应：小时候，你记得我什么样？

我乐了，答到：哪里记不得，小时候我给你讲故事，你从来没睡着过，倒是把我自己讲睡着了。后来我让你自己给我讲故事，你讲累了才睡。

言得意开来。

我决定，继续讲，也许能成功一次。言看我又翻书，就把书拿了过去。言说：妈妈，不讲了，这样我是睡不着的。你也睡吧。

我瞅着她，问：你睡不着怎么办？

言笑眯眯地把肉肉的手挪到了我胸前，说：这样我就能睡着了。

这孩子，快十岁了，断奶的时候是两岁一个月。吃奶的言是不闲着的，她另一只手边到处蹭，最喜欢就是蹭我胸前。后来睡觉也习惯蹭过来。言渐渐大了，说分床，终究还是没分，是我舍不得，觉着摸得到那肉肉的手脚才安心。不过，我坚决不让她再蹭手过来。每次她要伸手过来，我就拍下去。言开始耍赖，哭闹，折腾。不过没用。次数多了，言也就不再那么惯性。有一天言很认真的跟我说：妈妈，我觉得你的奶奶（口语，指胸）是世界上最好的东西。我真想回到小时候。

于是，我轻叹了一口气，说：手搭过来就能睡着？言点头。我说：你不能动来动去。言使劲点头。

我握住言肉肉的手，放到胸前，说：指定只能在这里，不许动。

言又平躺，拉上被子，一只手放在我的胸前，小指头微微挪了几下。我点了点在她的手。言不再动。五分钟，这妞开始呼呼睡着了。

我失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