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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并州秋意渐浓。广袤的大地是各式各样的黄色,庄稼、银杏和土地。天上的云被风扯得很薄,偶尔慢腾腾地飞过一队大雁。这些雁嘎嘎地叫,像是在抱怨风太乱。
一支箭射向天空,行至一半就乱了方向,但却粘住了一只声音最大的。雁呜咽一声后,打着旋儿往下落,就在官道不远的土丘上。
马背上摇头晃脑的少年没有丝毫犹豫,把书一扔就下了马,朝山丘大步走去。
倒霉的雁还没死,一支翅膀插着箭,另一支翅膀还能扇,在地上打转转。
“真是可怜!”白衣少年说。
“真是可怜!”同样的话在身旁响起。
是个背行李的僧人,向他投去赞许的目光。
“施主有善心是好的,只是这只雁怕是活不成了。”
“我去把箭拔了。”
“慢!”僧人说:“箭头卡在翅膀的骨头上,一扯怕是要连肉扯下来。”
“那怎么办,它这样折腾几下,血就流干了。”少年望向四周,说:“再说,过来的人越来越多了。”
“那你尽量轻一些。”僧人说。
白衣少年去捉那只雁,却被扇得头晕眼花,吃了一嘴的土。
僧人卸下行李,趺坐一旁,双手合十地念了起来:“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
或许是佛经安抚了焦躁,雁动作逐渐迟缓了,缩在众人围成的人墙中,偶尔发出一声哀嚎。
白衣少年慢慢靠近,正要抱住那只雁,却听附近一阵骚动。
“看来解铃还须系铃人。”僧人说。
二
“围这么多人干啥?都让开!那只雁是我的。”
一个脏兮兮的小脑袋从人腿缝隙中挤进来,接着是背着弓的上半身,接着是,恩,一个木制板车。这是个腿脚不便的残疾人。
听声音非男非女,看样子眉清目秀,一身瘦骨倒显得精神。
“小伙子,别开玩笑。”有人说。
“哪个在开玩笑。这个雁是我射下来的。看我残疾,就想吃欺头吗?”他朝那人怼了一句,双手往地上一划,就到了雁的旁边。随后又木板车上取出一个折好的布袋,麻利地朝空中一抖,吓得雁一个激灵。
“慢!”僧人说:“这个雁实在是可怜。”
“不放盐?不放盐怎么吃。我准备做成板鸭那样,咸香入味。”
“贫僧刚说的是可怜,希望施主放了它。”
“啤酒鸭?大师你真会吃。可惜我们这里没有啤酒花。”
“贫僧希望施主大发慈悲,积德行善。”
“多放蒜?不不不,多姜少蒜才好吃。”
白衣少年看不下去,说:“看你也是可怜人,怎么如此顽固,一只雁而已。你开个价。”
僧人连忙制止:“不可不可。”
正捏着雁脖的残腿青年闻言翻了个白眼,嘎巴儿一声就让雁断了气。他麻利地拔下箭,把雁塞进了麻袋。
三
本来故事到这里就结束了,但头顶的一声雁鸣把众人定在了原地。一只雁竟然还没离去,在头顶盘旋。
“阿弥陀佛。想生的尚可救,想死的救不了。”僧人摇头感叹。
“这是何意?”白衣少年不解。
“真是一对苦命鸳鸯啊!”一个中年妇女眉间一挑,竟开嗓唱了起来。旁边的矮个儿老头赶紧掏出二胡,脖子一梗就开始拉。
“一个是阆苑仙葩,一个是美玉无瑕。若说没奇缘,今生偏又遇着他;若说有奇缘,如何心事终虚化?”
一曲还没唱完,众人就顶不住了,纷纷抹起了眼泪。白衣少年的视线却一直在板车青年上。他的长袖中藏了一把楠木弹弓,平时在家练得炉火纯青,百步之内弹无虚发。只要那个瘸子敢射箭,他就把箭打下来。
一曲唱完,矮个儿老头摸出布袋子,吆喝着“有钱捧个钱场,有人捧个人场”。众人清醒过来,骂骂咧咧的散了。
见板车青年还没走,白衣少年也不慌,背扣双手的等着。
“我今天挣够了,天上那只就留给你们嘛。真是的!”板车青年双手在地上画圆,把板车调了个头。
“大雁呐大雁,你快走吧!”白衣青年心中催促。
”嘎嘎”两声,雁却飞速坠落,狠狠砸在他的面前。
“阿弥陀佛!”僧人卸下背包,从中掏出一本经书,沾了口水翻到某一页,磕磕巴巴地念起来:“千手千眼无碍大悲心陀罗尼 南无、喝啰怛那……”
这一念就是一刻钟。白衣少年不时瞪板车青年,但板车青年却躺着仰望高空。
“完了?”板车青年问。
“完了”,僧人答道,顺手提起雁脖子,扔给了板车青年。板车青年打开布袋一下接住,说了声:“多谢!不嫌弃的话今晚住我那里,不远。”
“贫僧还要赶路,有缘再见。”
白衣少年朝天空狠狠地连射三弹,头也不回地下了土丘。
四
一月之后,并州城流传一篇佳作,在青楼茶馆被人反复地唱着,正是:
问世间,情是何物,直教生死相许?
天南地北双飞客,老翅几回寒暑。
欢乐趣,离别苦,就中更有痴儿女。
君应有语:
渺万里层云,千山暮雪,只影向谁去?
横汾路,寂寞当年箫鼓,荒烟依旧平楚。
招魂楚些何嗟及,山鬼暗啼风雨。
天也妒,未信与,莺儿燕子俱黄土。
千秋万古,为留待骚人,狂歌痛饮,来访雁丘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