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市】流年·花殇(157)

李瑞晶兴高采烈地拆开了K市来的家书,心里满是喜悦和期盼。她先是一目十行地浏览了整封信,然后又一字一句地仔细阅读了一遍,最后满脸失望地无力地垂下手,任手中的信纸悄然飘落在地上。

李瑞晶忽然就困惑了。她想不通自己一个东北姑娘,怎么就孤身一人跑到这人生地不熟,连吃的东西都不习惯的地方来了?她不明白自己为啥要背井离乡,到几乎没有听说过的地方来生活?她觉得自己好像很傻,很没用,心情低落到了谷底。

苏醒端着一杯热好的牛奶走进了房间,看见李瑞晶一副生无可恋的沮丧样子倚在床头,地上散落着两张信纸。他轻轻走上前,把牛奶杯放到李瑞晶手里,轻声说:“赶紧趁热喝了吧。”然后,他俯下身,捡起了地上的信纸。

李瑞晶神情呆滞地接过牛奶,木然地放到嘴边。她还没有把牛奶喝到嘴里,就开始恶心,嗓子里一股股压都压不住的酸涩直往外冒。她急忙放下手中的杯子,捂着嘴,冲出房间,跑到厨房里,对着水池子大吐特吐起来。

苏醒赶忙放下手里的信纸,倒了一杯温水端在手里,跟着李瑞晶身后来到厨房里。等李瑞晶吐完了,他不声不响地递上水杯,让她漱漱口。

李瑞晶恹恹地回到房间,重新无精打采地斜靠在床头,水汪汪的大眼睛无神地看着床头的台灯,默默地发呆。

苏醒看了一眼萎靡不振的妻子,悄悄拿起那两张信纸,不声不响地看了起来。看到毛笔字、竖排繁体的文字,他先在心里暗自赞叹了一下,岳父大人的字写得真漂亮!

苏醒快速地看完了李鸣岐的来信,心里无比同情地看着妻子,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她受伤的心灵。

李鸣岐在来信中,毫不客气地拒绝了李瑞晶的请求,并且措辞严厉地训斥了李瑞晶一番。李鸣岐明确表示,不会给李瑞晶寄任何东西,还要求她不要太娇气。他说:“哪个女人不生孩子?怀个孕就要千里迢迢从家里寄吃的东西,实在是太过分了!”

李鸣岐同时还在信里批评李瑞晶,胡乱花钱,没啥大不了的事情,寄啥航空信?贵了好几倍的邮费不说,还把家里人吓了一跳,以为出了啥了不起的事情呢。以后没啥要紧的事情,寄平信就可以了,要学会过日子。

看到这里,苏醒有些尴尬地摸了摸自己的鼻子,觉得妻子在这点上是受了无妄之灾。因为是他想着要让岳父母早点收到信,擅自作主发的航空信。没想到岳父大人如此严厉,连这么个小细节都不放过。

在实行了薪金制之后,相对于苏醒的收入来说,航空信和平信之间的费用差距真的算不了什么。但是,他打心底里由衷钦佩李鸣岐的明察秋毫和不放过任何细节要求的态度。

看到李瑞晶无精打采的样子,苏醒心里非常心疼。他头一次单独给李鸣岐和王桂枝写了一封信。

在此之前,都是李瑞晶自己给家里写信,苏醒最多就是在信尾附上几句问候之类的话。因为苏醒希望留给李瑞晶和家里交流的空间。李家的来信,只要是写着李瑞晶的名字,苏醒都不会擅自拆开,给了妻子足够的尊重。

这一回,为了李瑞晶,为了自己没出世的孩子,苏醒破了例。他生动细致地描述了李瑞晶怀孕以来的种种不适,情词恳切地请求岳父岳母大人心疼心疼李瑞晶和她腹中的孩子,寄一些C市根本买不到的食品过来。他情真意切地表示,一定会记住岳父岳母大人的恩情的。

这一次,苏醒没有再寄航空信,而是老老实实地寄了平信。他不知道李鸣岐和王桂枝会有何反应,就不敢把自己写信给李鸣岐的事情告诉李瑞晶。

直到有一天,李瑞晶突然收到了来自K市包裹,她感到又惊又喜。惊的是,家里既然已经拒绝了自己的要求,怎么忽然又寄来了包裹?喜的是,无论如何,收到千里之外的亲人们寄来的东西,足以慰藉她孕期中的思乡之情。

李瑞晶怀着复杂的心情,慢慢拆开了包裹。她没有急于查看包裹里的具体内容,而是翻出来附在包裹中的信件,仔细地读了起来。她有点儿意外的发现,父亲这次的来信竟然是写给苏醒的。

李鸣岐在信中毫不留情地斥责苏醒,说他对妻子太过宠溺,失掉了分寸。李鸣岐再次重申,每个女人都要生孩子,怀孕时有些反应实属正常,用不着大惊小怪,劳师动众的。李鸣岐教训苏醒说,他不顾颜面做出这样的举动对他的妻子百害而无一益。

李鸣岐义正词严地训斥苏醒宠溺妻子时,仿佛苏醒的妻子对李鸣岐本人来说,是两姓旁人,是不相干的外人,而不是他自己的亲生女儿一般。

李鸣岐在信中强调,鉴于苏醒作为女婿,头一次开口提出请求,这回就满足一下他的愿望。但是,绝对是仅此一次,下不为例。希望苏醒再也不要提出类似的要求。

李瑞晶这才知道,原来苏醒悄悄给自己的父母亲写了信,请求他们给寄一些自己忽然非常想吃的家乡特产。她的心里百感交集,一时之间热泪盈眶。

李瑞晶清楚地知道,苏醒在骨子里是一个非常清高孤傲的人,也比较爱面子。她没有想到,苏醒会背着自己,悄悄给自己的父母亲写信,恳求他们给自己邮寄食物。看到自己的父亲在信中毫不留情地斥责苏醒,李瑞晶心里越发觉得苏醒是难能可贵的好丈夫。

经过这么一个小插曲,李瑞晶觉得自己和苏醒之间的关系更加紧密,更加融洽了。她在不知不觉中,渐渐减少了对远在千里之外的李家的思念。

在李瑞晶生产之前,苏醒曾写信给远在岭南农村的母亲,希望她能够来C市,帮忙照看一下自己的第一个孩子。他随信寄去了一笔钱,作为母亲的旅费。谁知信和钱到了岭南乡下时,辛劳了一辈子的苏醒母亲突然间一病不起,很快就去世了。苏醒寄回去的旅费直接变成了老人家的丧葬费。

苏醒在噩耗传来之后,把自己一个人关在房间里面好半天。他因为工作繁忙,不能请假回乡为母亲送葬,只能偷偷地躲起来大哭一场。如果不是因为担心李瑞晶的状况,估计苏醒不会那么快就从哀伤中走出来。

李瑞晶十月怀胎,生下了一个健康漂亮的男孩,让苏醒欣喜万分。他给自己的头生子取名为苏隽,希望这个孩子健康聪明,才智出众。

因为李瑞晶原本就不擅长家务事,更别说是照看新生婴儿了。所以,苏醒早早就预定好了保姆,在李瑞晶临产前就住进了她们家。从苏隽一出生,保姆就开始接手照顾他的所有事情。

当年在K市读中学的时候,王桂枝不止一次替女儿担忧。她担心女儿完全不会料理家务,将来出嫁会被婆家人嫌弃不说,自己的日子也过不好。少女时代的李瑞晶满不在乎地回答母亲的忧虑说:“到时候我请老妈子(保姆),不用我自己干活。”

“唉,你得要有那个本事,能请得起人才行啊!”当时的王桂枝看着不谙世事的女儿充满自信的脸庞,只能摇头叹息。她心里满是对老闺女未来生活的担忧,却也无可奈何。

世事难料。长大成人、结了婚的李瑞晶没有在料理家务活方面有任何进步,却真的请了保姆来帮忙。王桂枝听说之后,也只是悄悄松了一口气,放下了悬了许多年的心。

因为保姆和苏隽朝夕相处,小小的人儿对阿姨比对早出晚归上班的李瑞晶还要亲近。初为人母的李瑞晶不知道应该如何面对不会说话、只会啼哭或者微笑的婴儿,多亏了保姆的热心和周到的照顾,让她省了不少心。

李瑞晶索性把家里的大事小情都放手交给阿姨,自己不再操心家里的琐事,当起了甩手掌柜。她和苏隽都对阿姨越来越依赖,苏隽甚至发展到片刻都不能离开阿姨。苏隽对阿姨这种有些畸形的依赖,后来造成了李瑞晶和苏隽终身都不能释怀的伤痛。这是后话。

在苏隽一周岁的时候,李瑞晶和苏醒带着儿子一起回到K市省亲。这是李瑞晶头一回和丈夫一起回娘家,也是她一生之中唯一的一次和苏醒一起回K市,回李家。

李瑞晶第一次携夫带子回娘家,在李家引起了小小的轰动。无论是住在李家院子里的,还是早已搬出去单过的李家兄长们,天天都会回到李家院子,围着李瑞晶和健壮漂亮,天真可爱的苏隽转。

苏醒不顾李家人的极力劝阻,脱下带肩章的军官制服,破天荒地挑起水桶,要帮岳父岳母大人尽一点绵薄之力。但是,聪明睿智的他高估了自己的劳动能力,低估了挑水这活儿的难度。当他踉踉跄跄地把水勉强挑到李家院子门口时,水桶里只剩下大半桶水了。

仅此一次,李家人再也不让苏醒碰扁担、水桶了。谁也没有料到,李家当官的女婿进门就帮着挑水的事儿,却在街坊邻居中流传了很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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