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是绚丽的烟花,角度刚刚好,框在一扇上。光照亮了她的侧脸,她窝在我怀里,可我不知道她是否醒着。
她的头发里有一种果香,透着可爱的味道。我知道这是我的错觉。徐梦清从来不可爱,或者对我从不可爱。大多数人对她的印象总是严肃沉默,透着些冰冷。一部分的印象是淡淡微笑,这种时候还不如第一种,只是客套,其本质往往就只是冰冷,或者是微嘲。
我以为她总是如此,但我不幸见过她跟朋友们在一起的样子,那是在商场里,她们说说笑笑,她的表情里有纯粹的笑意。
我承认我有些嫉妒。那是我从未得到的表情与情感。那一刻,我迫切地想要得到。
徐梦清并不是个容易靠近的人。这一点走近她前我有所了解,接近她后我深有体会。她对我最真实最接近的时刻大概是在高潮的时候。
我们赤身裸体,肢体纠缠,相互融合。她素淡微凉的脸因为我而沾染情欲微微发烫。我爱死了她的样子!像嫩芽被春风拂过,心尖颤抖。
过后一切又恢复平静。她背对着我,像个无爱云雨过后的男人。我变成了一个女人,从她身后默默抱着她入眠。
第二天天亮的时候我们会各自起床,洗漱,整理,然后离开。如同那个废弃的避孕套,这只是一个用过了的夜晚。
我不知道这有没有爱,除去在床上。我们可以几天不联系,想不起来对方,却也会在某一天的一个电话里约好晚上相会。严格意义上来说,我与她是相亲后的男女朋友。这一点是周围人提醒的。
“你已经很久没有相亲了。”同事拍着我的肩膀,“怎么样?什么时候办?”他是这样想,其他人同样如此。我的家人同样如此。
徐梦清作为结婚对象?与一个虚幻的影子结婚?我有些迷茫。
挂上电话,徐梦清约我晚上在东城见面。我有些预感。
东城一片灯火阑珊,车来车往。她站在公园门口等我。我看到了她,穿着帆布鞋牛仔裤一件阔型白卫衣。她并不是在人群中十分显眼的人。
“等很久了吗?”我问她
“没有,也是刚到。”她微笑,目光疏离
公园里人来人往,靠近溪边的平台上站满了人,我们在人群中穿梭,看着她灵巧地闪避着人,连衣角都未被碰到。
打破平衡的是一个孩子,他从人群中来扑倒在她面前。没能落到地上,她接住了。
“还好,别怕。”她说,声音轻柔,目光柔和。孩子的父母走到,笑着道谢,她笑着说没关系。
那一刻我看了真实的她,不再是一个不真切的影子。听到心里有什么破土而出。与徐梦清结婚或许也是不错的。所以我拉着她走出了人群。
那是我第一次在日常牵她的手,滑嫩,微凉。穿过走道的时候一辆自行车飞来。徐梦清滑开了我的手,向后退了几步,自行车从我们中间驶过。
像一根弦,我知道我们有些不一样了。
四周的灯光映在她脸上,那是暖黄色的,莹白色的,始终没能让她的面庞变得温暖。她说,我们结束吧。
结束?连分手都算不上的意思吗?我笑着问她,用我最阳光的笑容。
她沉默,算是默认。
“你会遇上更好的人。”她陈述总结。
果然如此。我坐在车上,周围的灯火绚烂而梦幻。
那天之后我的眼睛似乎出了问题,所有的东西离我很近又离我很远。朋友说最近季节交替可能是感冒的征兆。胡说八道,我心想。接着他解释,感冒不是直接影响你的眼睛,是影响你的大脑,你的眼睛没有问题。
我的沉默以对令他十分惊慌,以往这个时候我就应该回骂几句或者过去掐他。他带着一堆酒来找我的时候我正在家看电视。
阳台对着远处的街道、城市,更远的是远处的山。夜色下,能看到的只有前两样。我已经很久没有仔细看夜景了。
酒一起,便止不住。我们喝的面红耳赤。朋友嘲笑我笑的难看。
去上厕所的时候我看着镜子里的自己,露出了我招牌笑容,居然真的十分难看。难道那天我也是这样的表情?
我突然意识到一件事情:我爱徐梦清。不只是在床上。
我像是起火一般跑出去,跑到一半想起不能开车,在门口拦下了一辆出租车。
徐梦清的家没有灯光,也没有人。我焦躁地在门口渡步,挠着头发,最终我蹲在了门口,时间与风令我稍稍冷静。
她出现在门口时明显诧异。我一身酒气,她站在离我三步远的地方带着防备。
“你怎么在这里?”她问我,我注意到她皱着眉。
“我来找你。”我说,站起来,像一只变身成功的怪兽。“你去哪儿了?怎么才来!”后来我知道,当天晚上我以为自己冷漠帅气霸道,因而震住了她,而实际上我语气委屈,表情哀怨,泪眼模糊。
徐梦清的认定里有一些地方是不可抗拒的,比如她怕几乎所有昆虫,怕到浑身颤抖,比如她对儿童总是充满温柔耐心,扩充到所有心思单纯的人以及难以掩盖的情感。
我要感谢那天的酒,它令我真情流露,天真率直,刺到她内心无法抗拒的地方,于是她打开了门,带我进去。
我坐在沙发上,有些恍惚地看着四周,我已经有两个月没来了,但没什么变化。她递了杯水给我,握在手里是温暖的。
“你怎么喝这么多酒。”
“朋友找我喝的。”我说,“他失恋了。”
她轻哦了声,看向别处,“我送你回去吧。”她起身收拾。
我坐在沙发上,没有要动的意思,“你不问我怎么来这里吗?”
“喝多了,迷糊了呗。”她笑着说,不是那种微笑。
我摇头,“不是……”
“起来吧,我们该走了”她打断我,语速有些快。
“我爱你”,我看着她。
“车在楼下。”她笑的没心没肺。
“徐梦清,我爱你!”她转过身,背对着我。“我去楼下等你。”
我快步走到门前,用手抵着门,另一手圈住她。她夹在我与门中间。
“你喝多了。”她声音清冷。刺激我的大脑,我觉得自己清醒了几分。
“你为什么不敢听?”我问她,站在她身后。
她挣扎着,“没有,你想多了。”
我双手抱着她,她不再挣扎。只是静静地站着。“我喝了酒,但我很清醒。”
“每个喝酒的人都这么说。”她波澜不惊地说。我将她翻转过来,让她面对着我。她的眼睛里没有温度,嘴唇抿成一条线。就跟她说结束那天一样。
我吻上她的唇,微凉。两个月前的那个晚上我就想这样做的,但是当时我心里想着什么绅士风度,现在想想真是傻逼至极。
徐梦清踢了我一脚,在我的小腿骨上。措不及防并且很痛。我痛的闷哼,身体失衡,向前倾倒,她的脑袋撞到门上,一声沉闷的响声。
我看到她,热泪盈眶。连忙伸手去揉。她恶狠狠地瞪着我,但泪光莹莹,杀伤力不足,反倒是我忍不住地觉得可爱。
正要说什么,我将她打横抱起,她有些晕眩。卧室驾轻就熟。
打开灯,将她放到床上,脑袋大抵是碰的很疼,放到枕头上时她皱了眉。我开始亲吻她,解开她的衣服,一路向下。脖子、胸前、腹部……她想要推开我,想要转身避开,但是我熟悉她,以敌人的角度。此前我并不知道自己原来是这般了解她,至少在身体上。此外,我进一步认识到我对她的渴望,我想要她,全部都要。
今晚我开着灯,所以我能看见她所有细微的表情。她不抗拒我的接触,她的身体诚实反应。我看过她在人群中的闪避,知道她不喜与人肌肤接触。如果可以,她连衣角都不愿碰到。
此外,她是个外冷内里也不如何热的人。她坚持的东西可以坚持很久。两个月前她跟我说结束,现在我却倾覆在她身上,这是她的动摇。我知道我对于徐梦清而言并不是时光里的过客而已,她心里有我!
汗水细细密密,她眼睛发亮,隐忍着什么。橘黄色灯光下,脸庞柔和美丽。我伸手抚上,她表情迷惑,抬头看到灯罩上的金属反光,我表情沉醉。
我低下头,看着她,“徐梦清,你喜欢我对不对。”
她沉默,低下眼睑,“没有。”她不擅长骗人。她说的是真的。我的结论也是真的。
“那天你说我们结束了,是什么结束了?”我追问,逼着她与我对视。“是我们之间的情感结束了吗?”
“我们之间存在过情感吗?”她笑着反问,纯真又邪恶
我终于明白,没有开始就不存在结束,她不喜欢我,她在喜欢我爱上我之前就把我推开了。但已经裂开了的土壤如何还能平复回去?
“可我喜欢你!”我的眼神炽热,里面是赤裸裸的欲望,“我想要你,全部!”
她有些不安,不知是因为我的话,还是预感到什么。
“别怕,”我说,握住她的手。
那一夜我没有戴套。我们在床上熬了一宿,我将她抱在怀里,她撑不住,沉沉睡去。
徐梦清醒来,床头灯还亮着。她翻身伸手去关。
冷冽的空气进入空隙冷的我一哆嗦,她柔软富有弹性的胸恰好压在了我的手上……于是她的手只能伸一半。
“你还很有活力嘛。”我压在她耳边。
“我没有。”她在我身下,轻声说,一动不动。她总是很识时务。
我握着她的手往回伸,与她十指相扣,仿佛这样就能把她抓在手里。
“新的一天嗯?”我压在她光洁的后背上,抵在她肩膀上,“还记得昨晚你答应过什么吗?”
“记得。”她诚实回答。“我们会成为正式的男女朋友。”我对这个回答很是满意。我伸手去关了灯。
“今天要做什么?”
“要去一趟书店。”
“买书?”
“嗯,之前的看完了。”我扫到卧室一角堆得有些不堪重负的书架。
“你可以起来了吗?”她呼出一口气,“沉,还要去书店的。”
“现在去?”
“10点了,准备一下出去,顺便吃个饭,再去书店,下午就可以看,刚好。”
“下午看书?那我呢?”
她诧异道:“你不回家吗?”
徐梦清不喜欢家里有其他生物,除了她自己,除了她邀请的时候。我没有在周末的邀请名单上。事实上,谁都没有。我打乱了她的一部分计划,这已经让她有些烦躁。
“我是你男朋友,你要把我安排进你的列表里。”我说
“需要见面的时候联系就好啦。”
她这样说,可往后的半个月里我只接到过她两通电话。
有一天我去找她,刚好遇见她取快递,有些沉,她正用脚踢着走。
“为什么不找我呢?”
“我可以自己带回去。而且怪麻烦的。”
“是打电话麻烦还是联系我麻烦?”
“联系谁都麻烦。你住的也不近,”她回答的理所当然,“我带回去就可以了。”
“下次,打电话给我好吗!”
她点点头。
箱子里是一堆书,我看着清单发现她兴趣广泛。罗列其上的书有些我听过,有些我没听过也永远不会去翻,这个年代里会买书看的还能是些什么人?
“这些书都是你自己找的?”
“也有同学朋友推荐的。”
“为什么不看电子书?”
“看是什么书了。有些电子版就行,有些不行。”
“怎么区分?”
“看的进去的电子版,看不进去的实体书,特别好的买实体书。”
“你是看不进去外国著作。”我拿着书单
她有些腼腆地笑了,“人名太长,记不住。”
我在徐梦清拆开新一本书前拉着她坐进了电影院。那是一部动画片,讲述一只狐狸与一直兔子的爱恨情仇。我这么归纳的时候她深深地看了我一眼。然后有些委屈地笑,莫名其妙地精辟,她评论道。
我们走在路上,夜里颇冷,行人稀少,只有我们的脚步声。路过一棵树的时候她多看了一会儿。
“究竟为什么我们要走路回去?”她问我
“因为我想跟你一起走。”
她吐出一口气,“冬天的时候就不要讲究这么多了,早一分钟回到家才是重点。”这句话在后来的夏天再次相遇。
我拉住她,将她抱进怀里,“这样会不会暖和点。”
“我想说这样并不会有多大帮助,终究我们还得分开朝前走。”一阵风刮过。“但是目前来说的确是有些温暖。”
徐梦清怕冷。
进入冬季后她的被子加厚了好几遍,还铺上了电热毯。这种时候她总想着嫁去北方。我提议我可以当她的人形取暖器,被冰冷拒绝:“两个人会有缝隙。”
那天晚上我开了家里的空调,终于让她睡在了我的床上。
“搬过来吧,就这个冬天,我开空调!”我咬着她的耳朵,轻轻吹气。
“据说每天早上在对方没醒之前对着他的耳朵轻声细语,慢慢地他就会自然而然地照你的话做。”徐梦清眨着眼睛。
“我好像也有读到过。你在哪里看的?”
“忘了,记不住,记忆里不大好。”
“你的意思是我应该每天早上对你轻声细语”
“我的意思是我很心动,但是仍旧停留于心动。”
“看来我得加码,”我伏在她肩膀上思索,“我的服务,怎么样?”
“我还要上班的。”
“啊,是太劳累了些。那——饭。”
“吃什么?”
“我给你做。”
“明天晚上,”她的手揽上我的腰,轻声细语,“在这里,等着我。”
我的饭留住了她两晚,第二个晚上她关了空调,“不能太放纵!”她一脸严肃地说。
夜里我们相拥在一起,没有空调她手脚比此前更加冰凉。
“冷吗?”她问我,我捂着她的手。
我摇头,“我们开空调吧,你太冷了。”
“不行哦,以后会冻死的,习惯习惯就好。”
“靠我近些,我暖和”
“嗯。”
一整个晚上她抱着我,像树袋熊抱着树。清晨的时候我在她耳边细语。
大概的确是魔力,也可能是新一轮寒潮的消息促发,徐梦清没有回去。我们也没有开空调,夜里我们相拥而眠。
三天后,她回家了,天气依旧寒冷。
我带着一本书去她家,她愉快地给我开了门。电脑里正播着电影,是一个老片子《肖申克的救赎》。电影里安迪在阳光下修理着白色的船,摩根在一步步走近,各自带着微笑。
“我想用这本书贿赂你。”
“我以为它是进门的随手礼。”
“当然不是。我那儿卫生间漏水,要整修一番,我无家可归了,可否请你收留。”
“多久?”
“大概一周。”
我看到她眉毛皱起,“这是女朋友义务里的吗?”
我点点头。
“好吧”她点点头,“晚饭归你。”她笑着说
我愉快地出门拿行李。
下班的时候飘起了雨,我打电话给她无人接听。我去接徐梦清,却被告知她已经走了。
打开门,我看到了正在擦头发的她。
“你回来了。要喝热水吗?”她倒了一杯水递给我
“你怎么回来的?”水杯温暖
“跟以往一样呗。居然下起了雨。”
“我打电话给你怎么没接?”
她从沙发上捡起包,从里面拿出手机,“不好意思,忘了把静音调回来。”
“为什么不打电话给我?”我看着她,“我可以去接你。”
“绕路,不方便。而且你也没带伞。”
我接过吹风机,给她吹头发。我想融入徐梦清的生活与生命。
徐梦清感冒了,头晕脑胀,吃药也不见好。最后她发烧了。
我们正因为上次的事情矛盾,我回到了住处。她同事打电话来的时候我正准备去找她。
徐梦清坐在一张椅子上,歪着脑袋看天花板,不知道上面有什么,让她入迷。跟她同事道谢,拿着她的手机走到她面前。她转了下眼睛,“神奇,都烧出幻觉了。”
我又好气又好笑,“生气,你依旧没打给我。”我学她
她一副见了鬼的表情,“妈的,连幻听都有!”
我伸手抚上她的额头,她微微哆嗦,烫。“不准说脏话。”
她直愣愣地看着我,“哦。”腼腆地低头笑,“忍不住。”
“饿吗?想吃什么?”
“面包吧,附近有卖,红豆吐司,再来碗馄饨。”
“我去买。”
“嗯,我就在这里等。”她的眼睛亮亮的,对着我点头,颇为乖巧。“你要快点哦,我好饿的。”现在我一步也不想走了。
我回来时徐梦清仰着脑袋,眼睛上盖着一张纸巾,上面有两片水渍
我取下纸巾,“怎么了?”她眼睛红红的。“有人欺负你?”我扫了一圈
她拿回纸巾,“没有,刚刚有个小孩扎针,哭的撕心裂肺。”
我伸手抚上她的脑袋。“吃饭!”一瞬间她的眼眶微湿。
“我可不是小孩。”她把头扭到一边。“你不要误会,我只是发烧的时候水汽充沛。”
“我知道了。”我轻声说。
电视里播着新闻,徐梦清来回歪着脑袋看,我微微向她靠近,伸出胳膊揽着她,“这样会舒服一点。”
她没有转开。这一刻,我想象到了我们的将来。
我掖好被子,徐梦清只露出一个脑袋。
“我很开心,今晚我在你身边。”我看着她,“我知道这对你来说并不容易,但是至少偶尔,依靠我一下。让我感觉你需要我。”
徐梦清怔怔地看着我,良久,我低下眼睛准备关灯。
“明天我想吃瘦肉粥。”
“好!我给你做!”
“我还想吃奶黄包,后天吧,我要吃。”
“还有别的吗?”
“我想要一副书签。原先的磨损厉害。”
“有什么要求吗?”
“简单实用,其他没有了。”
“好,明天就买!明天我去接你下班。等我哦”
我走到那里,她站在廊下,周围人来人往,她只是看着雨落下,世界分隔成了两块。我的心揪疼,一瞬间湿了眼眶。我不知道为什么,只是恐慌,要伸手去抓住她。
“你来了。”她微笑着挥手。
我拥抱她,感觉抱住了全世界。
“你怎么了?发生什么了吗?”她问,抱着我的手紧了紧,安抚我。
她的味道,她的温度,真实,萦绕在身,我看着她略显担心的脸庞,捏了一下,“乖,我们回家。”
病好后我带着徐梦清一周两回地走街串巷找吃的,她不是吃货,但谁能拒绝美食呢?
每个周日下午,我们会坐在一起看书,讨论情节。她会说起曾经看的书,眉飞色舞,眼睛里闪着光。这样的徐梦清真实无比,触手可及。因为她,我有了看书的习惯。
我们一起逛书店,逛街,偶尔看场电影,骑车去郊游,分享生活中的趣事,跟朋友约饭……午夜,她依偎在我怀里,长长的睫毛扫过我的胸膛。我内心平和充实,有如春光灿烂。
这个春天的最后几天,在医院里,徐梦清拿着化验单脸色苍白,她怀孕了。
我们依旧如往常一般,她掩饰地很好,只是她不知我每天注视她的时间,以及我想要完全拥有她的强烈的欲望。
她始终没有告诉我。她没有留下孩子。
公园里小孩蹒跚学步,摇摇晃晃地或走或跑。我接住一个将要摔倒的孩子。小小的眼睛,小小的鼻子,小小的双手,小小的身体……我接住他后他开心地朝我笑,露出两颗冒顶的乳牙。
天空乌云密布,眼看着就要下雨。我拉着徐梦清准备跑进凉亭,她站在了最后一梯。
“我怀过孕。”她看着我,眼眶渐湿,“我没有留下他。”
雨落在屋檐上,落在树叶上,落在地上,浇洒在她身上,砸落在我心里。
“为什么呢?”我睁大眼睛,声音有些走调
“对不起!”她说。
我不想听这个,“我不想听,我要回家去,你在这里避雨,等雨停了再走。”我把她抱上凉亭,水仍旧在她身上流淌。我看了她一眼,走入雨中。
我生病了。脑子晕晕乎乎,世界也迷离得很。我知道我的柜子里有药,但是我不想动,我侧躺蜷缩成一团,我太冷了,挪动一下就冷的刺骨。
朦胧中有人走近我,她扶起我,喂我喝水,热水流入体内,像岩浆滑入冰井。又塞了一粒东西在我嘴里,苦,超级苦。她抱着我,走进卫生间。
浴缸里散发雾气的水令我清明起来。徐梦清脱下我的衣服,直到一丝不挂。然后转身离开。我怕极!哪怕是在梦里。我没能抓到她的手,内心无限悲伤。
却有人握住我的手,揽住我的肩。
“躺好。”她说,温柔之至。“闭上眼睛”
她给我洗了头,又擦干,找来吹风机。
“我去给你换床单,你不要动。”亲了亲我的额头,让我安心。
浴巾包裹身体,她扶着我到床上,盖好被子,躺在我身边,紧紧抱着我。我同样如此。
“痛吗?”我问她
静谧良久,“嗯”
“你应该告诉我的。我以为我认识你,了解一部分的你。你从来没有说过你家里的事情,是因为这个吗?”
“是,”平静干脆,透着忧伤,“我相信不了别人。”
“这个别人是谁?”
“我以外的人。”我感受到绝望。“没有期待就不会失望。”
“我在你这里吗?”我指着她的心。
“在。”
“但我依旧随时可以抛弃。”我说对了,“你的心是铜墙铁壁,我放弃了,我进不去。”我听见内心在放肆地大笑
“你会感到伤心吗?”我问她,“抛弃别人的时候,抛弃我的时候。”
“应该不会。我不知道。”
“你是我见过最冷漠的人。”我流下眼泪
“对不起,你遇到这样的我。”
“明天早上,我们就结束吧。”大概是痛到麻木,说这句话时我内心平静的可怕
“明天早上。”她重复道
我亲吻了她的额头,抱着她沉沉睡去。
第二天早上,我送她到地铁站,相互交还钥匙,滑稽地像结婚仪式。
“我爱你。”她说
“谢谢,我不想爱你了。”
她点点头,“再见。”
“再见!”
她转身走入其中,没有回头。我们错开在了人海里。
那之后一年,我结婚了。妻子活泼可爱,爱与我分享生活。她的单位有个让人上司,身姿挺拔,面容冷峻,不知道为什么,提起他总让我想起徐梦清。
最为人乐道的是他的情感生活,多年来单身一人,直到三个月前,他以闪电的速度结婚了。妻子无不惋惜道,我掐了一下她的腰,乐得她花枝乱颤。
上司的脸依旧冷峻,但细心的同事观察过,每当他付钱时总是目光柔和。手机支付成为日常的今天,他却依旧喜欢现金支付。那个皮夹子很旧,皮质不再光鲜,打开它就能看见里面的一张照片,是他跟一个女人,现在应该是他妻子,两个人穿着白衬衫,背景是靓丽的红色……
我去接我妻子的时候,终于看到了徐行,他走出来,迎向一个人,揽过她的肩,自然流畅,仿佛做了无数遍,又像是天经地义。
“那就是他的妻子吗!”妻子惊呼。
“应该是吧。”我说。那里有一个世界,有两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