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最后一次见她已经过去一年有余。谨以此文纪念这段特殊的缘分。这是一份工作手记,如果你期待跌宕起伏扑朔迷离的发展,请关闭就好。如果你有一些闲时看看另一群人的真实的生活,那请继续。
(一)开头
首先,解释一下“特殊”二字,这里指的是某张证件,名为“精神残疾证”。这个故事,是我2013年认识的一位女士的故事。
2013年6月某一天,我如约来到一群“特殊”人群面前,进行一场为时2小时的讲座。给他们做讲座并不容易,有的人会自言自语,有的人会哼个小曲,也有的人会拿起箱子里的纪念品挑挑拣拣。另外,每次都要提醒会务人员准备一些一模一样的东西发放,这样才能免除一些不必要的争执。
进入提问环节时,某位家属问是否可以停止药物服用,我明知药物对他们造成的巨大痛苦,还是只能摇头说不,这是底线,任何人面对他们这样的特殊人群只能坚决说不。
她一直静静坐在那里听着。记得之前有过歌唱比赛,她得过奖,那段时间她总是揣着手机,放着流行歌曲,跟着音乐哼哼唱唱,倒也很在调子上,嗓子不错,我心想。直到讲座完了,我留下邮箱以便继续收集问题,她目不转睛地盯着黑板上的字母,似乎昭然告知我她之后会要求我的后续服务。
“王老师,我身体里住着一个人。”“哦?是怎样一个人?”“我不知道,但我有时会失去意识,他控制着我。”“嗯...他什么时候开始控制的?”“很多年了,一开始他是来帮我的,但后来他开始要害我了。你能不能帮我赶走他?”“我不知道是不是能够做到帮你赶走他,但我可以陪你聊聊,如果这能让你好受点。”
(二)经过1
“说说你第一次遇到'他'吧。”“那是在小学的时候,我妈妈很凶,她也是我当时的班主任,不过我成绩一直很好。”说到这里她表情有些复杂,微微笑但是又有些困惑。“一天午睡醒来,妈妈叫我去办公室拿个热水瓶,我拿到热水瓶走回教室的路上碰到隔壁班一个男生,他嫉妒我成绩好很久了,故意要看我被妈妈骂就拦着我不让我回教室,我被他逼到死角,束手无策的时候,突然听到一个声音说'你可以的!打败他!'我不知哪来的勇气,一拳过去,他就倒在了地上。”“嗯,你认为那个声音是'他'的声音?”“是的,后来他还出现过很多次,都是来帮助我的,有他在我充满了力量。”“听起来很棒啊,看得出你很高兴有这样一个人能帮助你。”“是的,但他后来就不帮我了。他是来害我的。”“怎么这样说?他什么时候开始害你的?”“初一下半学期。”我想了想这正是她第一次发病的时间。
她体态微胖,不知是药物原因还是自然发胖,但她着急的时候额头很容易就渗出汗珠,这是她说的药物副作用。她是初一下半学期开始胡言乱语的,家人好面子,不愿意带她去精神科看病,倒是请了道士作了几年的法。最后一次是她下雪天穿着单衣跑出去全家人四处找了一整天才在一个仓库的角落里找到她,然后她被送到医院,正式确诊为精神障碍的那天距离第一次发病整整3年。
“想一件你最开心的事。”“初一上半学期,我期中考试考了全班第一,那个圣诞节大家举着蜡烛向我走来,老师在中间捧着大蛋糕说丽丽你真棒,我高兴极了。”我用催眠让她再次进入那个场景,那体验让她从失落中暂时走了出来,再次对自己开始微笑。那个“人”在那次之后,好像没有再企图控制过她。
(三)经过2
“我想看看前世。”在咨询辅导进行了近三个月时她要求。“你觉得这对你来说可能有别的意义。”“是的,我觉得那里可能有为什么今生我得这样的病的原因。”“我们可以试一下,如果你觉得哪里不对劲,要随时告诉我,我们中止。”
我带她进入一个花园,她跳进花园的池塘。那一头是一口井。井的那头是一栋古宅。据她描述那是清朝的事。“她是做什么的?”我心想。催眠态中,一些人会看到自己是达官贵人,是公主王子皇亲国戚,也有一些名人。“我...好大的块头...”她嗫嚅着说,额头渗出汗,我说“嗯,放轻松,我在你身边。”她说“我...拿着刀...在磨...”我微微一怔“是吗?你在磨刀,是怎样的刀?”她说“砍头的刀...”...是的,那一世,她说她是一个刽子手。砍了很多个脑袋。场景跳动。下一世,她说她是一个杀猪的,卖猪肉为生。再一世,刺客,被砍伤致死。
“你觉得好些了吗?”把她唤醒后,我递了张纸巾给她。她说“是的。”我说“那不一定是真实的,可能只是你的梦境,你明白吗?”“我明白,但我觉得很真实。”“嗯...你现在有什么感觉?”我看着她的脸,确认她回到了现实。“我觉得我过去真的太血腥了。”她声音带着一些颤音。“嗯,过去,都已经过去了。”她说“我不想的。”我点点头,走过去,扶了扶她的肩膀。
这个个案进行了大半年,在起初五个半月她感觉前所未有的健康,可能平时过得实在太孤单了吧。
(四)结局
“我要结婚了。”一天突然她这样告诉我。我没有掩饰自己的惊讶“哇,真的啊?”,“是的。”她有些羞涩地说。“对方是怎样的人呢?可以说说吗?”我问。
“我大姑介绍的,同村。长得一般。在超市做一些整理货架和搬运货物的工作,很老实的一个人,收入一般。”她答。“那听起来还不错。”我顿了顿,问“那...你有告诉他你的病吗?”她说“当然有啊,我大姑都说了。”她不以为然的样子让我有点吃惊,我总以为对当事人来说这似乎是难以启齿的或者需要遮遮掩掩的事,没想到她如此不以为意。“嗯,那对方不介意是吗?”我问。“不介意,他轻度智力残疾。”她答。......我想了很久,不知道还能说什么。
至此,个案告一段落,望已嫁作人妇的她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