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曹林青
01
我儿子上小学前，我们是在村子里住着的。
因为地里的农活和婚丧嫁娶等事，有时需要许多家互相帮忙才能完成，人们打交道多，且需实在，所以一般邻里大人之间关系很融洽。小孩子和小孩子关系也比较好。即使小孩间有矛盾，甚至打起来吃了亏，回家跟大人说了，大人也会顾忌常年互助不怎么计较，就算心疼自家娃儿，也就在自家嘟囔几句，哄哄孩子就算了。
也有厉害的奶奶，拽着孩子找家去的。也不过是让对方大人哄几句，让娃听听对方大人半真半假的喝斥几句娃，心里找个平衡完事。就这样的也是极少的。
那得了便宜沾了光的，等人家走后，也免不了被大人或深或浅的嘱咐甚至斥责几句，给大人找了麻烦。
总之，人们教孩子还是以“别欺负人，别沾光”为大方向，还是厚道的。
不过这都是二三十年的状况了。现在的人，教孩子的方向，掉头了。
02
话说回到我儿子八九岁那年，春节。村里在大街上安装了几个体育器材，其中有两个秋千，特别受小孩子们喜欢。
有天早晨我儿子起得早，拉着他叔家弟弟去荡秋千了。当时还没别的孩子，哥俩一人一个很开心，我只在旁边看着别摔着。
过了一会儿，又来两小孩儿，都比我们这俩孩子小。是妯娌娘家的着紧的当家的孩子，据说两家关系还挺好。只来俩孩子，没大人跟来。
四个孩儿，两秋千，我就让他们轮着玩。俩人一个，一人玩一会儿。看了一会儿，他们玩得挺好，我就回家了。临走还嘱咐最大的孩子我儿子，看着他们仨点儿，别荡得太高了，别捣乱。
等再回来，远远看见那两孩儿的妈妈，就站秋千不远的地方，背朝我这边，看意思也是刚到不久。因为他们长年在外地，不是特别熟，我就没近前说话，只远远瞅着自家俩孩子。
他俩牵着手向着我走来，看意思，兴致不高。
这时候戏剧性的一幕出现了，我还是头一次见这样式的，什么呢？
他家那个大孩子从秋千上跳下来，兴冲冲地朝他妈跑来，边跑边大声报喜功似的嚷:“妈妈，我抢到手了！”
我有点吃惊:怎么是这语气？还抢？不是一起玩的吗？
然而，令我更吃惊的，是那个妈妈的回应:举起大拇指，“真棒!”
那是发自内心的鼓励与夸赞声。
我没惊动那个妈妈，领着自家俩孩子悄悄回家了，但愿她一直没看见我来过，也没发现我看见了她的大拇指和那一声“真棒”。如果两大人面对面了，那是多么尴尬的场景！
回家问两个孩子，原来自从我回来，换到那两个，就从来没下来过。儿子还生气呢，说好轮着玩的，赖皮狗！
妯娌说，他家大孩子天天下午来玩，把鞭炮放完才走。但来的时候从没带一个来过。两三年了，年年这样。这边只说是小孩子一块儿，哪里计较那么多，两家关系又不错。现在看来，是大人授意的，至少不让带出玩的东西来是一定的。
小孩子懂什么呢？为人处世态度和方法方式，他只能见到并学会一种，就是他自己家大人的这一种。这唯一的一种，他会一直以为唯一的，正确的，他会以为人人都这样。直到长很大，见多了，才明白，其实不是。
这中间，孩子会经历什么？他的内心又受到多少冰遇火式的淬炼？很痛苦。没经手过的人，不知道。
03
无独有偶，我教过一个这样的孩子。
几年前毕业的一个小男孩，因为课间我亲眼见他，从背后重重踢了另外一个男生的后腰，那个男生是扶着腰歪着下楼的。担心有严重后果，上课过问了一下。没想到，这一问，就像捅了马蜂窝。
全班学生纷纷指责那个踢人的，平时如何如何只沾光不吃亏。就连女同桌开玩笑轻轻打他一下，甚至不小心碰到他，他也要重重饶回来。当时群情激愤，可见他平时激起的民愤多深。
就在同时，那个被指责者，满眼的愤怒与不服。可能他还是觉得，他是对的，错的是别人。
我问谁是他的朋友，小孩们嚷嚷:谁跟他做朋友啊！谁敢啊！
你说这孩子得有多孤单！没有朋友，对一个小孩来说意味着什么呢？没意思！一点意思也没有！大人们明白，没意思了，得多难受啊！
不肯吃一点点亏，不肯受一点点气，肯定是有原因的。向与他同村邻村的同事打听，原来他妈妈就是是个剋人，从来嘴不饶人。
这个妈妈成功地传授给儿子，只沾光不吃亏。儿子的孤独，外界的否定与内心准则的冲突，一次次拧巴着他的思想观念。谁能说清哪一次玩笑会变成了仇恨，刻进他的内心？这些，她妈妈看不见。
不敢想象将来，他的室友会有怎样遭遇。
有人说，你说的也太夸张了吧？孩子长大自然就懂事了。
那些大学室友投毒案是怎么来的？追究到最后一定是性格使然。而每个人性格不同，就是因为带着浓重的家庭特色。
但愿那个孩子在视野更宽之后，思维方向能跳出原生家庭的范围。不求多大出息，稳稳当当过日子，就是利人利己了。
毕业前的沟通，这孩子的神情反应，映出我教育能力的有限，又一次彰显了家庭教育力量的强大。
只能靠他的造化了。但愿只是我太悲观。
04
说回到那个抢秋千的孩子的家庭。从邻里闲聊得知，无论帮忙，还是一起包活干，他家人都是光捡轻活，倒是嘴上说话漂亮。
时间久了，谁也不傻，都知道他家人这样，都不愿找他搭伙。有时候明明人不够，他主动找来了，也说人满了。
你说这人缘混的。还教给孩子呢，看来并不自知差，还以为这是聪明呢。
我们告诉自家孩子，咱们另找别人玩吧。和能愉快玩的人玩。
眼睛能看见的吃亏，其实是最小的亏。真正的吃大亏，一般用眼看不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