祥瑞的故事像穿越的网文,离奇、精彩。
种种祥瑞灾异的解说,是诡谲的历史,荒唐却真实可感。
从默默无闻到众星捧月:一个完美的儒生
汉初为国家稳定,不得已延续着秦制。秦制严酷,皇权意识到德性的重要,于是儒家成了平衡秦制酷烈的不二选择,儒家走到前台。汉元帝开始更是主动儒家思想治国,儒风愈醇,灾异和祥瑞,易代改姓的观念渐成。
王政军,元帝皇后,无才无貌,却一生奇事祥瑞相伴。
出生于基层小吏的平庸女子幸运的成了皇太后、皇太太后,总之这个女人一生善之又善、幸之又幸。借着外戚入仕的传统,她哥哥王凤为王家开创出了权力的基业,也就有了后来离奇的故事。
王莽的父亲,王政军异母弟弟中的老大,没等到王家权势滔天就死了,王莽一直也就默默无闻。但王莽察觉到比世俗权力更高的权威——那就是解释天命的儒学。
在凭借外戚可以入仕的时代里,王莽显得另类、激进、执着。他是真正想成为儒生,以儒为标准行为处事、结交名流。年少有为、卓异俊茂成了王莽的人设。家中恪守儒道,谨奉寡母和寡嫂,为王莽赢得了很高的声誉,同时母亲与皇后的姑嫂情谊,也让皇后王政军对王莽有所了解。特别在照顾病中的皇后亲哥大司马王凤时,王莽在王政军的头脑里清晰起来。
王凤临死前把王家的青年才俊,侄儿王莽和外甥淳于长推荐给了王政君和汉成帝,王家的双子星开始登堂入室。
王莽目标远大,认为儒学能解天下危亡,思想更是超越同辈家族第二代,甚至叔辈。封侯后更是礼贤下士、谦卑守礼,声誉日隆,兼有外戚身份,被朝野视为汉庭未来的顶梁柱。
长袖善舞的淳于长,验证着不作不死的正确。胆大妄为,偷娶汉成帝废后的姐姐,甚至还调戏废后。这个飞扬跋扈的表兄,王莽最有力的竞争者终于被汉成帝杀了,不久王莽任大司马。
过程或许有伪饰、手段,但此时,王莽是标准儒生的形象,是大家心里的样子,是王莽自己想要的样子。重要的是儒学想要的样子、历史想要的样子。
从乡野到庙堂:不一样的儒生
孔子的儒学,强调仁德。本是想借周代的典集方法来实现社会正义,解决春秋“邦国时代”的政治问题。而秦统一六国后的集权帝制,孔孟没能想到,更是让儒生们与帝国时代格格不入,但理想要坚持,他们不断在找一条或许遥远的路。
叔孙通,曾经秦二世的博士,依附过项梁、楚怀王、项羽,最后投降了刘邦,脱下儒袍,谄媚、识时务的迎合取悦着“流氓”刘邦。但即使看不起他的司马迁也不得不承认,他是把儒家带入王朝的第一人,是他让儒家与皇帝共存,使儒家进入了汉朝的帝国政治,完成了帝国体制下儒家的转型。
虽然这条路走得猥琐,
汉兴一甲子,儒学已适应了帝国。于儒家而言,祖宗之法不可变,需要坚守,于皇权而言,迫切需要解决当下现实的问题。面对“治乱“大事,皇帝刘彻不可避免的想到有着美好理想的儒学,请来的儒家鲁学大师申培公谨慎应对:为治者不在多言,顾力行何如耳。正确的废话,解决不了切近的急迫之需,皇帝失望了。
几年后再想起儒学,大儒董仲舒给出“天人三策”,也没什么反响,连学生司马迁的史记对董仲舒记录都很短,天人三策干脆没收录。皇帝追问:治乱,想听听具体方案。董仲舒用“天人感应”说,教导要真正的复古、行道、畏天、自省。然而刘彻急需的是具体解决问题的方法或者说是捷径。
六十多的公孙弘就务实得多,从“治民八本”,拐到刑名,落在“赏罚”,用儒家的道理论证法家核心“法、术、势”。这位年轻时学律法,穷困到海边替人放猪,四十才开始儒学的老者让刘彻很满意。
同样,中年半途学《春秋》的主父偃也以早年学的纵横家术打动了刘彻,提出“推恩令”解除了三代帝王的心头之患,被刘彻大加赞扬。
董仲舒最失意,主父偃如日中天。董仲舒,一个政治的失败者,他关注的是教化、驯服皇帝。
聪明人总被惦记,主父偃视董仲舒为敌手。他抽空去了董仲舒家,偷了董仲舒的《灾异说》,把原稿中记录有皇帝失节之类上告,董仲舒便入了廷尉狱。
幸运的是董仲舒后来被不明不白的放了,没人知道原因。
这件事使得公孙弘感到了危险,借齐王自杀一事,进言,让不想杀主父偃的刘彻明白了让主父偃背锅,自己得到的好处。
刘彻:“主父偃族诛。”
董仲舒惊异公孙弘对儒家的精通和翻云覆雨的手段。
聪明人的董仲舒又被公孙视为政敌,被推荐去当胶西王的国相,胶西王曾经的相没有人活着。
杀局中,聪明的老董冷静自省,终于明白了公孙弘为什么刻薄残忍、对政敌心狠手辣:这不是个人的恩怨。面对多欲的暴君,排除异己、垄断信任才是成就自己的事业和理想的唯一选择。和皇帝打交道,不能太执着儒家的理想。
理想需要坚持,更需要落实在现实的环境,一定要付出代价。
七窍皆通的老董修书一封,短信里五次“仲舒叩头死罪 ”,还有“仲舒愚陋,经术浅薄,所识褊陋,不能赞扬万分,君侯所弃捐。”同时建议尽快让儒家垄断仕途,这也正是公孙弘所想。
他的潜台词:误会了,我们是一条道上的人。
在公孙弘的推动下,刘彻下诏,
1.以儒家原则建立太学
2.允许博士招收公费研究生,地方推选委培生,依据毕业成绩可任各级官员
3.发掘地方儒学人才,担任官员属员。
汉代的文官制度彻底变革,中央地方一批一批源源不断的儒生进入各级官员行列,董仲舒想做没做到事情 ,公孙弘做到了。
公孙弘当然也放过他,七十岁的董仲舒又回到了长安。
董仲舒一生把天人感应、灾异论融入公羊学,为驯服皇帝打下了理论基础。
公孙弘穷尽后半生,给儒生铺就了一条通达的仕途,与外戚、勋旧在官场上分庭抗礼。
至昭宣时代,儒家已经深刻介入汉朝的政治、法律和日常事务。但儒家的理想政治是选贤任能,而非世袭的“家天下”,其位德者居之的心思又活络起来。
极端措施和缺陷理论的失败实践
当一切就绪,王莽用儒家碰出了更大的火花。
王莽和刘歆一帮儒生,为积郁的儒家理想主义找到出口,一项项改制措施变为现实,推动王莽接受禅让,回到唐尧虞舜的“三代”政治,实现政权和平更替,儒家的理想似乎变成了现实。但现实的社会矛盾没有解决,理想的社会公平没能实现。
汉新更替,理想的周制依靠秦制推行,儒家精神靠着严刑酷法执行,合法性靠着制造祥瑞获得支撑。
被视为德位合一的王者,有着巨大民意支持的王莽,践行着“太平世”儒家治国的理想。笃信受命于天的王莽,癫狂的推行着神秘化、教条化的儒教,执着“儒家圣王”的功业。妄图儒家精神像马季的宇宙牌香烟一样:人人必备老少咸宜。
新朝进入了一个与秦皇汉武相同的内外格局,却没有秦皇汉武的能力、时运和人才。同时对现实政务缺乏手段和想象力的儒家思想,囿于理想、批判和驯服君主,有着天生的缺陷,儒家更适合成为古代中国政治天平上的砝码。
一次儒家治国的政治实践失败了。历史或许也只会给儒家一次机会。
而王莽也成了前赴后继身首异处的改革者。
虽然败了,但王莽为后来的王朝更替找了一个看似正当合法的途径,更让后来的王者关注到不显却滔天的民意。
谶纬、符命虽逐渐被历代帝王抛弃,但祥瑞和灾异依然顽固地生存在政治场域里,表达着或隐或显的民意,影响着皇权。
祥瑞:这个汉朝国事、家事、人事的天命表达。这个汉朝的科学标准,还在判断着当世的对错。
飞蛾是不是只看到了光?
也许只有此时,我们或许恍惚像悬停苍穹、穿越而来的智者,突然生出点神性,似乎能指点现实和未来。
未来,如今的定理、真理是不是也会像汉时的祥瑞,不过是当世的才俊给出的一道道清晰明了的符文解释?
想想,飞速变化的现实世界里,多少人把科学搞成了科学教?更不说其他种种自以为是的固陋教条?
是不是更有人自大的想置身于大事件的血雨腥风中,以为个体的聪慧、胆魄和力量能承受历史的张力,成就自己的伟名?
新朝走了,但无数新朝的士大夫留在了东汉刘秀的政府。符命是新朝的“基本法”,谶纬也是东汉立国的基石,礼乐,在新朝基础上又开创着新局。
时代总会有个规范、标准,新世界依然浸润在传统里,脱离不了传统。
历史像不停的钟摆,儒学依然静静的流淌,不停。
子曰: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
中庸:君子而时中。
平庸的活在一个平静的时代,大概确是一种幸运。
历史的星空下闪耀着多少智者的头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