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慢,一生只够爱一个人

图片发自简书App


2018年元旦,孤独了一辈子的张爷爷在那张陪伴了他无数年的木质老床上安静地睡了过去,把生命定格在了八十七岁。

爷爷膝下儿无女,也没有可以送他一程的枕边人,村里人凑钱厚葬了这位曾经为了国家和平失去了左眼的英雄。整理遗物的时候,在他的枕头底下翻出一张泛黄的旧照片。照片上那个女子腼腆羞涩的笑容依稀可见,长长的麻花辫垂到胸前,带着遥远的年代感。照片背后写着密密麻麻的字已认不出几个,但落款“刘萍”两字却格外清晰,看上去是后期有人特意用笔描过几次。

有人把那张老照片小心地放进张爷爷的棺椁。全村人都知道,爷爷终其一生都在等待那个叫“刘萍”的人。生前等不到,离世也只能带走一张陪了他大半辈子的旧照片。

爷爷年轻的时候,大家都会热心地替他张罗对象,但每次都被他推掉。开始,大家都觉得爷爷可能是担心别人会嫌弃他身体有残疾,所以才一次又一次地拒绝。直到后来他才说:“我得等一个人。”有人问那个人去了哪里,他就回“我也不知道。”别人问起原因,他就说:“那时候我们因为一点儿小事儿大吵了一架,后来抗美援朝战争开始了,我们就失去联系了。”

1950年,爷爷20岁,与那个叫刘萍的女子已到谈婚论嫁的地步。同年10月,抗美援朝战争爆发。中国派出志愿军赴朝作战,爷爷就是其中一员。

在赴朝作战前不久,爷爷刚和她因为生活里的琐事大吵了一架,两人还在冷战,连句道歉或者原谅的话都来不及说就匆匆分开。“因为走得匆忙,我们还来不及告别。这样也好,就好像我们永远不会告别。”爷爷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苍老的面庞上爬满了遗憾和难过。

也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那次吵架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激烈。一向平和宽厚的爷爷竟对着她说了很多不中听的话,可能真的是伤了对方的心,留在爷爷最后记忆里的她只是一张挂满泪水的模糊面容。

爷爷说“我就记得她站在那里什么话也不说,只是一个劲儿的哭。我那时也是真混蛋,看她那么难过也不知道先低头认个错,反而是赌气地转身就走掉了。她看我走远的背影时,一定很失望。我要是知道那将会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是无论如何都不会和她吵架的。”

本以为只是日常生活的一次小争吵,想着再次见面两人依旧会像往常一样冰释前嫌,但那却成了彼此生命中的最后一次。那一别,便是此生不复再相见。

在枪林弹雨的战场上,爷爷无数次与死神擦肩而过。他说每天早上看到太阳升起的时候都会在心里庆幸自己又多活了一天,能回去给她道个歉的希望又多生长了一点。期间他也有想过自己可能会回不来了,便写好了一封很长的信交给战友代为保管,说如果自己真的留在了那里,就让战友替他转交给刘萍。信上写的大致内容爷爷早就记不清了,写好信后他就将其托付给了战友,后来他活着回来了,但那个战友却带着那封信永远地留在了异国他乡。

1958年3月爷爷跟随部队撤出朝鲜,回到祖国。他在战争中受了枪伤,失去左眼,回到故土,他又失去了刘萍。他去了刘萍家,但那里早就被拆除,往昔热闹的景象不复存在,只有废墟上的尘土在嚣张地飞扬。远处那棵他们一起种下的柳树倒是依旧挺拔地立在那里,只是没有了七年前的鲜绿和生机。

爷爷一个人在那棵柳树下站了一整天,对着它把自己这七年在战场上的经历零零碎碎地说了一通,时而微笑时而皱眉,就仿佛站在他面前的不是一棵没有感情的树而是那个绑着长长的麻花辫,会说会笑会哭的刘萍。晚上的时候,说了一天话的他终于蹲在地上抱着头哭出了声。爷爷说:“那个时候我就在想,可能我们这辈子都不会再见面了。”当时那种被遗恨和害怕击中全身的感觉,到临走的那瞬间爷爷可能都还清清楚楚地记得,因为他在说这句话的时候,布满皱纹的眼眶里突然填满了混浊的液体。

爷爷辗转问了许多人,有人说她嫁人了,跟随丈夫去了外地谋生。有人说爷爷赴朝后,她也随医疗队奔赴了前线,后来没再回来过。七年的时间真的挺长的,它让爷爷突然就与那段心心念念的过去断了所有联系。

再后来爷爷从部队退了下来,一个人回了家乡,带着一身的疲惫和无奈。

村里人看他总是一个人坐在村口的大榕树下发呆,便想方设法地要给他介绍对象,男女老少都劝他赶紧成个家好生过日子。但他总说:“就我这样,别人看到我的眼睛都该害怕了,谁还会愿意嫁给我啊。”后来真的有一个女人愿意给他洗衣做饭,陪他说话唠嗑,但他还是拒人于千里之外。

牵线做媒的人生气地在他面前抱怨,他颓然地坐在光滑的石阶上,低着头嘟囔着说了句:“我不想和别人结婚,因为心里还有一个人。”大家开始断断续续地从爷爷口中听说了他和刘萍的事情,虽然嘴上还是劝他过去的就让他过去了吧,但已经很少再想着帮他张罗对象了。爷爷本是一个性格极其宽厚的人,凡事都很好说话,唯独这件事情固执得让所有人都觉得惊讶。

每次看到他总是孑身一人在村里走着的时候,脑海里都会想起沈从文先生的那句“我行过许多地方的桥,看过许多次数的云,喝过许多种类的酒,却只爱过一个正当最好年龄的人。”

爷爷从风华正茂的二十多岁等到了风烛残年的八十八岁,也没能再和20岁那年就失散的爱人见上一面。送他走的时候,我突然想到荷西曾和三毛说“要到你很老我也很老,两个人走不动也扶不动了,穿上干干净净的衣服,一齐躺在床上,闭上眼睛说‘好吧,一齐去吧’。”

他们在一起那会儿,一定也曾幻想过这样的以后,但却一别即天涯。各自走完各自的人生,至死也未曾再重逢。

以前总觉得人生最美好的是相遇,但从爷爷那里却感受到人生最美的是重逢。如果有一天我们能够久别重逢,希望彼此都别来无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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