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爱的妈妈：
又是人间四月天，到处春风和煦、桃红柳绿。在乡下老家，原本是您最开心的忙碌时节，二十多亩承包地也在等您将它们绣成艳丽的十字绣。可是，物是人逝。一切关于您的故事，都让儿子不忍回忆、不能忘却。微风轻拂，像您的手温柔抚摸。仰望晴空，儿子遥祝已在天堂的您：健康快乐，诸事顺心。
人世间最残忍的事，莫过于亲人在你身边逝去，你却不能知情。这残忍，就发生在我四十岁的2015年10月，更是我刻骨铭心的黑色记忆。当时，我担任市日报一版的责任编辑，您和父亲在乡里忙碌。
首届敦煌文博会召开在即，国家有关部门和省上、市上的相关领导走马灯似地在敦煌检查、督导、协调，我连续加夜班近一个月，每天上班到第二天凌晨。抽空给您和父亲打电话，您总说家里一切都好，让我不要牵挂，好好工作。
文博会10月15日正式开幕，10月14日晚间，当我处理完所有的领导活动后，已是15日凌晨4点，回家睡了不到一个小时，先是右胳膊抬不起来，继而失去知觉，一会儿，喉咙好像被卡住了，说不出话来。
惊醒的妻子赶紧拨打急救电话送我去医院，被诊断为急性脑出血，左颞顶叶出血30毫升，压迫了语言和运动两大神经。一夜之间，我从一个正常人变成了失语、右半身偏瘫的病人。
当时您刚刚六十岁，从没想到儿子会轰然倒下。得知消息后放声痛哭，急的吃不下饭、睡不着觉，又不顾劝阻，执意到重症监护室看我。我的意识尚在，看您面容憔悴、泪流满面，想安慰您、说我不要紧，但我说不了话、翻不了身，一切都做不到。
可谁能想到，这竟是我们的最后一次相见。在我住院的第十六天，您悲伤过度引发旧疾，大脑出血昏迷不醒。后来我才知道，您也被送到了我住院的同一科室，百分之七十的大脑被血漫住，仅两天就撒手人寰。
同在一家医院、同在一个科室、病房相距不远，您就那样被老天无情地带走了，而我，连您最后一面，都近在咫尺却没有见到。我还没脱离危险期，医生、家人、同事、亲戚、朋友选择了向我隐瞒实情。
您去世那天我有感应，几个舅舅都来医院看我，握着我的手不说话；单位加派同事在医院陪我，父亲、妻子和儿子从早到晚没在医院出现。我感觉家里有事，可是只能干着急，天快黑时我比划着用不太听使唤的左手写字问同事：我家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同事告诉我，没有事。我在坐卧不安中输液，不知所措。
11月中旬，我才无意中得知了您已经离世的消息，在医院嚎啕大哭，嘴唇咬出了血，心也在泣血，用左手使劲拍打还不能动的右半身——为什么要生病？为什么老天那么残忍，要带走我最亲爱的妈妈。您才六十岁啊！刚到了享受美好生活的时候，却因为儿子的病离我们而去。我悔恨无比，可不能改变事实。
从此，我成了一个无处安放心灵的孤儿。
2016年11月2日，您逝世一年后，我在妻子和弟弟的搀扶下来到了您的坟前。那天下着大雨，我跪在坟前久久不肯起来。一堆黄土，把你我隔成了两个世界；一次病痛，留下了永远无法弥补的遗憾。我在大雨中献上您最爱吃的菜，给您捎去很多钱，对您说：妈妈，您最爱的儿子来看您了。您在那边要吃好喝好，别舍不得花钱。您用自己的命换来了我的生，我会好好珍惜，替您照顾好父亲。
您是一个普通的农村妇女，不识字，但比谁都懂得知识的重要性。初中时我调皮捣蛋，不好好学习。火冒三丈的您罚我跪到院子中间，在我脖子上压了一块石头，让我整整跪了两个小时。从那以后，我把心思用在了学习上。
高中我也在乡里上，尽管很努力，但毕竟基础差，整个学校没一个人考上大学。父亲让我回家种地，我不甘心，又不敢说。是您苦口婆心劝说父亲，让他放儿子出去闯荡一番。
正好城里有位亲戚有些门路，您央求她帮我争取了一个委培名额，去西安自费上大学。我至今都不知道，当时城里还没公交车和出租车，您是怎样背着面粉，提着清油、两只鸡和一大包土鸡蛋找到亲戚家的。您用一个母亲特有的坚持和执着，敲开了儿子继续探索知识的道路。
在西安交大，我不喜欢委培的空调制冷专业，偷偷跑去西北大学自考汉语言文学专业。原想您和父亲会骂我，但您对父亲说，孩子喜欢学这个，就随他去吧。这是我最懂事的三年，我利用一切时间苦学，空闲时间都泡在图书馆，寒暑假和同学勤工俭学，以减轻家里的经济压力。
毕业后，正好家乡的日报扩版招人，我顺利通过考试被录取，在城里上了班。您曾不无自豪的说，要不是您拿石头压我，我还没这么大的出息呢。我听从您的教导，踏实工作，勤劳上进，记者、编辑的工作都很出色。之后，我又经过考试成了一名事业编制的国家干部。
在西北这个小城市，这是一个家庭了不起的大喜事。您激动地说，这下您种地更有劲了。我成家立业了，您和父亲的身体也不如以前了。商量着把您和父亲接到城里来，您一口拒绝：我和你爹还硬朗着呢，没到让你们养老的时候。只要你们过好了，我们就高兴。
从您的身上，我学到了很多。首先是乐观自信。您常说，人的一生有很多路要走，不能失去信心。不管种地还是上班，都要相信岁月不会倒流，日子只会越过越好，只要肯下力气肯吃苦，土地不会亏人，老天也不会亏人；其次是善良质朴。您告诫我，不管啥时候都不要忘了自己是个农村娃，遇到可怜人要帮，那是在为自己种善果，总有一天会有回报。在单位要听领导话、团结同事，出去工作要低调，不能讲排场、耍脾气，丢了农村人的脸；第三是做事要持之以恒，做人要言而有信。您说，啥事都要坚持，不能半途而废。满嘴跑火车的人终归走不远，没人喜欢。这些浅显的道理，都是您人生的宝贵经验，指导我一路走来，受益匪浅。
亲爱的妈妈，此刻，我在单位，用左手打着这些文字，眼睛湿润。经过3年多不间断的康复，我比以前好多了。现在走路还有点跛，右手还不能握笔写字，但跟人交流基本没问题了，生活也早就能自理了，正向着好的方向发展。
请您放心，我会倍加珍惜余生，倍加珍惜工作和家庭，常回去看您。我知道您最放心不下的就是父亲，他年轻时为了让我们过上好日子，啥脏活苦活都干，累坏了。请您别担心，我会好好孝顺父亲，让他晚年过得幸福。
您最疼爱的孙子已经初二了，我会尽我所能为他提供好的生活，供他上大学，教他像您一样坚韧、坚持，豁达、善良，自信、向上，有更加美好的未来和人生。也请您在另一个世界里照顾好自己，快快乐乐生活。
最爱您的儿子：大贵
2019年4月18日
作者陈大贵，笔名北斗，甘肃酒泉人。报纸编辑。2015年因加班引发脑出血而偏瘫。散文、诗歌作品发表于《西安晚报》、《酒泉日报》《西安建设报》《企业家日报》《长江诗歌》等纸媒和多家网络平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