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小的时候,我第一个有自我意识的愿望是当探险家。
在此之前,6岁,父母因工作彼镇分居,开始念小学的我,跟母亲去了另一座城镇,白沙。
那时带孩子多省心啊!一年级,我就学会了第一种跨越式的独立——独自上学。
蹦蹦跳跳地捡着石头跨过小河沟,走上坑坑洼洼的土路,从遮天蔽日的巨大核桃树下经过,走过一座晃晃悠悠横跨了白沙河的钢索吊桥,吊桥另一端,几个鱼塘被高高的围墙阻绝了我的好奇心,沿着围墙,通向一条古色古香的老街,学校就不远了。
说的花哨,一去也才六、七百米,但对一个正在独自探索世界的孩子来说,也算精彩。
那座晃晃悠悠的吊桥头,通常驻守着几个爱捣蛋的男孩,他们故意将吊桥晃得厉害,非引得女生们尖叫连连才肯罢休;
吊桥围栏外,青年们一跃入水,桥下的水潭清澈如碧玉,年轻人像鱼一样游泳,一个大哥哥捧着双手在水底灵活地追逐一条小鱼至水面,那画面至今依然鲜活;
鱼塘附近好几个积着淤泥的池子,托着一层浅浅的水,足够幸运的话,可以看见贝壳在淤泥上快速漂移,也有一些池子长满荒草,据说可以在里面摸到鹅蛋;
老街两边尽是泛着年老气息的店铺,扯布的、卖红糖的……还有一家门面很小却别有洞天的棋室,里面全是叼着烟杆儿下围棋的老棋痴,这些统统提不起我的喜欢,但那时——1995年,老街还保留着以前由巨石铺就的路面,一块块石面儿被鞋底磨得油光发亮,街道两边尽是木板房,连大门都由数块可装卸的木板组成,那股子木头味道和着说不上来的老旧气息,让还不懂得岁月静好的我,也觉得心静异常……
母亲工作在白沙水泥厂,它那么开放,几乎不设围墙,甚至在工厂中间就被一河一路一分为二,河对岸是闹哄哄的器械和泥石车,河这边是安静的办公后勤区。
母亲的工作是化验水泥,通常去河对岸的车间里取样,再回到河这边的化验室检验。
和母亲去车间时,我通常是最不安分的,原因无它,这里实在太吵闹了——一辆辆过境的泥石车已经算不得什么了,工厂最里面,还有一个巨大的矿石分选滚筒在时刻不停地转动轰鸣,更不用提取样间里距离更近的机械声音暴击……
每到车间,我几乎每分钟都在寻问母亲,什么时候才能离开。胡搅蛮缠得母亲没办法工作,她便教我拨电话,打给一个相熟的阿姨,大概是我忘了跟母亲说我记忆力实在不咋地,就把电话拨到了厂长办公室。
电话里的叔叔特别和蔼可亲,叔叔来办公室看我时,也像个和蔼可亲的长辈,然后在我母亲不好意思的表情里,和蔼可亲地扣了一点工资。
我和母亲住在工厂外围的食堂楼上,从种着金银花、万年青和夹竹桃的花园上楼。空间不大,两间房,一间成了作息室,另一间是厨房。
不过自来水管道是没有的,母亲就在小河边掘出一个水坑,让河水自然过滤。从此,厨房里一桶一桶的饮用水就出自这里。
惯于省钱的母亲几乎不在食堂吃饭,又为了省去买菜的钱,在河畔弄了两三垄地,种当季蔬菜。她不愧是农家女子,几垄菜地经营得井井有条,即使现在回想起来,也还能望见那个担着粪水浇灌菜地的身影,让她那件还算时尚的大波点雪纺衬衫上,残留着与之不符的臭臭的味道。
但拜种菜所赐,小小的我对自己摘的蔬菜来者不拒,没能学会挑食。
没有电视的家里,晚上通常比较无聊,母亲就拉着我去各个麻将局大杀四方。四川人都爱打麻将,小小的村镇每天都有不间断的麻将局。于是,才6岁的我,被迫和母亲奔赴各个麻将桌,无聊又无奈的我通常以睡倒在沙发上收场,从那起,我对这项活动深恶痛绝。
日子说不上多好多坏,但如果6岁的孩子眼里没有下雨天,那大抵是不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