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住在雪雁家里有半年多了,她住单人床,我住沙发床,说是沙发床,就是那个沙发的靠背可以放下来,是沙发形成一个床,晚上躺在上面正好睡觉,我们面对面躺着,一直到不想说话了才闭眼睛睡觉。
我经常给她讲童年的回忆,她不讲,甚至会把我讲出来很有趣的事情从其他角度评判成很糟糕的事情,我不能理解,她为什么会这样,比如我说小学时,我们跟着老师整理冬天烧炉子用的引柴,那是一个柴垛,天长日久,风吹雨打,柴垛的底部就有烂了的,湿了的,我们把这些烂的湿的分出来晒,主要是还能找到好多蝉蛹,有一次我们抓到一小盆,让食堂的师傅给腌了,油炸过后特别好吃……我讲的津津有味,自己口水都流出来了,雪雁坐在床上,根本不想听这些,她说,:“太残忍了,你知道蝉在地底下要待7年,才出来叫一个夏天,你说你们好意思吃它吗?”我瞪着眼睛望着她,想反驳,但不知道怎么讲,想想也对,是够残忍,以后不这样做就是了,干嘛那么恶狠狠的样子,还好是夜里说的,白天的话我早就钻地缝去了!我们开始沉默,一直到深夜,天快亮时才睡觉……
我有些不想去雪雁家了,觉得我们之间有了不能互相理解的东西,但又说不上来,晚上,我走到学校大门口,正在犹豫去不去,雪雁已经在门口等我了,没想到她会来等我,她看到我后,眼睛又眯成一条缝,说带我去静园玩玩,其实静园就在我们学校对面,我跟着她,静静的走着,不说话,怕自己有什么话会被她理解成残忍的行径,她上前拉着我的手,给我看了一张照片,一个齐耳短发小女孩,小嘴抿着,眼睛没有神,愁眉苦脸,雪雁说这是她小时候姨妈带她到照相馆照的,她们让她笑,她说就不想笑,因为她再也笑不出来了,没有什么让她高兴的,接着她给我讲起了自己的童年!
雪雁几个月大就被母亲送到了乡下姨妈家,姨妈家里也有五个孩子,大的都还懂事,最小的两个比雪雁大个3到4岁,固然不会让着她了,当年雪雁母亲按月给姨妈生活费的,姨妈家孩子们的衣服也是按节日给买,必竟是大学老师,从来没有委屈过帮自己带孩子的姐姐,姨妈对雪雁照顾的无微不至,这种额外的收入也让在乡下的一家人特别有面子,雪雁也算是度过了一段被人宠爱的日子!
1976年的夏天,唐山大地震夺走了雪雁母亲以及两个大姐姐和姥姥的性命,三姐被送往石家庄育红学校。年幼无知的雪雁,再也没有亲人来如期看望她了,母亲给买的衣服穿小了,姨妈就给接一块其他的布,鞋子穿小了就穿表姐表哥穿剩下的,吃的饭再也不会有荤菜了,早上起来要跟着姨妈烧火做饭,如果晚了,姨妈就会叨咕一整天,特别是寒暑假,是雪雁最难熬的日子,因为每天天不亮就要面对叨咕一整天的姨妈,有一年,雪雁得了肾炎,医生说这是长期郁闷,不能发泄造成的!世态炎凉,利欲熏心,什么骨肉,手足之情,在雪雁的眼里都已经不存在了!她所有的亲人离她而去,没有办法,命运跟她开了一个大玩笑,她痛苦的度过了青少年时代,成绩并不突出的她,无路可走,等待她的一切都无从可知,没有指望,谁也不能帮她,也没人帮她,因为她的至亲都没有了……
她不想跟任何人讲这些事,讲了别人就会说她没有良心,说她白眼狼,说她不值得人心疼,后来被释放的父亲,以及从石家庄回来后已然成家生子的姐姐都不允许她说姨妈不好,可是他们不知道,永远也不知道那种孤独,是怎样折磨雪雁那么多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