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真王朝·畿内·落马山林
文/怀山若水
诡尸
林子里,剩余的九人九骑此时正三五成群,举着火把挨在几棵还算粗壮的杉树底下避雨。他们都穿着清一色的制式犀皮甲,每个都配了一把腰刀,背着一把劲弓,满满的箭彀悬在身后,里面插满了鹰羽尾的箭矢。一把把长槊就插在他们身旁的泥地里,钢制的槊头朝天直立,在雨幕中兀自寒光闪闪。九匹训练有素的骏北战马则被拴在就近的树旁,高大雄壮,结实有力的四蹄时而刨着坑洼的地面,发出“哒哒”轻响。
“将军……将军……”众人见到世弋到来,纷纷站直身姿,横拳当胸,行起了标准的行军礼。
“嗯,都累坏了吧,”司马世弋翻身下马,“再撑会儿,要是姜震那小子不能给咱们弄个干净地儿,今晚上就罚他蹲着撒尿!”
“哈哈……”士兵们发出爽朗的哄笑。
世弋挥手支开了迎上来的郝路,自己把坐骑“黑将”拴好。这匹骏北良驹混合了青影草原上烈风宝马的血统,性子极野,就是遇上一群狼,它也敢斗上一斗。
“将军,”郝路忽然犹豫着叫住世弋,“兄弟们问,今晚要是能在庄院里过夜,咱们能不能问庄主买两只鸡打打牙祭,这几天忙着赶路,都没怎么沾过荤腥。”
“这个嘛……”世弋望了望郝路身后的亲兵,看到了他们伸长的脖子和期待的眼神,“你们的脑子是不是都被雨淋坏了?”
郝路的黑脸开始抽筋,其他人也都跟着低下了头。
“瞧瞧你们这德性,还是我司马世弋的兵吗?”司马世弋吼道,“九个人分两只鸡,你们想让我和姜震吃鸡毛吗?要买也得按着一人一只算啊!”
“哈哈……多谢将军。”郝路带头欢呼起来。
“谢我干啥,当兵不开荤,上阵头发昏,想吃肉是正常的,但一定要公平买卖,绝不能豪取强夺,记住了吗?”
“谨遵将军令。”众人异口同声地应道,雄壮的声音惊得群鸦振翅,战马嘶鸣。
“啾……”一声凄厉的尖啸突然从林子那头传来,紧跟着一道闪着红光的火焰冲向天际,直如一颗流星照亮了半边夜空。
“将军,这是……”郝路抬头望天,先前的笑容转瞬即逝。
“是疾风焰,姜震出事了,上马!”司马世弋一声断喝,九名亲兵纷纷持戟上马。
“敌在西北,三四三,梯队行进。”世弋如临敌阵,果断下令。郝路与另一名叫任鑫的亲兵立刻策马向前,一左一右跟定世弋。其余七名亲兵则迅速分成前四后三两个横队,每队拉开二十步距离,渐次跟进。
司马世弋一马当先,面沉如水,驱着黑将走在队伍的最前头。斜风碎雨打落在犀皮软甲上,不停地发出“噼啪”轻响。
不会是遭遇了天变教乱民吧?好像不太可能,这荒山野岭的没甚东西可抢,况且一路走来,大路冲毁殆尽,林子里又没有大批人马留下的痕迹。难道是受了狼群或者其他野兽的攻击?世弋满腹狐疑,不禁又朝黑将的肚子上轻踢了两下。
战马四蹄泥泞,深深浅浅地在荆棘丛中跋涉前行,随着地势的变化,世弋发现自己正在登上山岭间的一处高坡。把庄院建在这种地方,看来这个皮货商大概也是猎户出身。
“将军,看,前头有光!”身边的郝路挥槊前指,冰冷的槊尖被火把照的闪闪发光。
“是姜震,快!”世弋迅速对前方光亮下的人影作出判断,策马前行。
“将军!”一个浑身湿透的亲兵迎了上来,他一手拽着坐骑的缰绳,一手举着火把,眼神中充满了惊惧与慌张。
“出什么事了?拣要紧的说。”世弋没等战马停步,便高声喝问。
“禀将军,小人打探此处庄院,没想到……没想到庄上……”姜震结巴起来。
“你倒是快说啊!”郝路急得大喊。
“庄上不见一个活人,庭院里到处都是死尸!”姜震颤声道。
司马世弋骑着“黑将”,小心翼翼地穿过敞开着的庄院大门。从漆黑的廊檐底下望出去,他看到一串已经湿透了的气死风灯在半空中飘摇着,活像个挣扎着的吊死鬼。雨幕中的庭院一片狼藉,门廊边、马厩中、连同庭院的灰石地面上,横七竖八地躺着十几具尸体。
“奇怪,死了这么多人,就算雨水再大,马厩里还有门廊下怎么会一点血迹都见不着?”郝路在马上高举着火把,警惕地环视着四周。
风卷着雨,斜斜地袭来。战马的低鸣和刨地的“踏踏”声,加重了所有人的紧张与不安。
“把马牵到庄外去看好。”司马世弋翻身下马,一边抚摸着黑将的鬃毛,一边下令。
四方庭院的周围是一圈丈高的石墙,四角有哨楼,此时漆黑一片。庭院东面是尖顶的谷仓,木门虚掩,看上去完好无损。西面是低矮的马厩,除了围栏外的几具尸体,里面空空如也。正前方是一座石砌堡楼,背后靠着断崖,足有三丈多高。灰色的墙壁上开了几排窗户,里面丝毫不见光亮,冷眼望去,像极了一个个被挖了眼珠的空眼窝子。
瞧这情形不像是被乱民洗劫,否则谷仓和庭院里定会留下抢掠的痕迹,世弋思忖着。
“大家散开,保持警戒!”司马世弋大声下令。他从一个亲兵手里接过火把,缓步走向最近的一具尸体,将旗卫郝路和亲兵姜震紧随身后。
“将军,这几具尸体扑在地上,后背都看不到任何伤痕。”另一名亲兵任鑫在另一边用火把照看着周围的尸体。
世弋走到尸体旁驻足,俯身端详了一阵,觉得有些怪异。眼前这具尸体面朝下,两臂交叉压在颈下,一条腿蜷曲着,另一条则直直地蹬着,任谁都能一眼看出他死前挣扎的情形。可就像任鑫说的,死者后背不见一处创伤,虽然从头到脚都泡在水里,但仔细看去,却穿戴完整,纹丝不乱。最重要的是,既然他的两腿呈现出交替向前蹬爬的动作,那为什么两只手却会被压在自己的脖子下呢?这不合常理。
“翻过来看看。”世弋吩咐。
姜震依令行事,可是才抓住死者的衣领一拎,那具尸体便随着“咔嚓”一声轻响,化作了一团灰黑色的粉末,如烟似雾般消散在夜幕下的风雨中。
“小心!”世弋屏住呼吸,一个箭步把姜震推开。
“怎么……怎么会是这样?”姜震扔了衣服,一屁股跌坐在地,呆若木鸡。
“将军,您没事吧!”郝路趋前一步紧张地问。
世弋摆摆手,示意郝路不要再靠近,随即深吸了一口气,查看起自己的周身。
感觉并无异状,看来那团烟雾不像有毒,司马世弋暗自庆幸,不过随之而来的便是惊骇。一具好端端的尸体,怎会一碰之下便随风消散,连头发都不留一根,只剩一堆衣物?
世弋定了定神,然后俯身朝着散落的衣物端详了一阵,随即从地上抓起一把泥水,放在手里轻轻一搓,顿时感觉掌心里有些异样。他赶紧摊开手掌,借着火把的光亮仔细一看,不由大吃一惊。
黑灰色的颗粒比砂砾细小,却尖利无比,还隐隐地泛着光泽。
“将军,您……没事吧?”郝路站在原地,再次担心地问道。
“没事,”世弋想了一下,随即把手里的古怪颗粒仔细收好,冲着另一边的任鑫喊道,“你那里都是什么情形?”
“都是背朝天,双手交叉压在脖子底下,后背不见任何伤痕。”任鑫在检视完附近的几具尸体后,简单明了地回答。
“郝路、姜震随我进楼,任鑫带其他人留在这里继续查看,但不准触碰任何东西,特别是尸体,违令者军法从事!”
“得令!”院里所有人朗声应道。
“将军,您刚才发现了什么?”跟在世弋身后的郝路好奇地问。
“回头再说,总之这里的人死得古怪,小心点。”司马世弋叮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