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妈妈生活了十六年,很少离开自家小院子。
初秋傍晚妈妈出去背柴,我摸索着把饭烧好,土灶里的柴火添了五次,妈妈还没回来。她腿脚不利索,从来没有这么晚还没回家。
我很担心妈妈,便摸着围墙边的篱笆桩一步一步往村离家较近的小土坡走,一边走一边大喊“妈,妈……”耳边却只有蛐蛐此起彼伏的叫声。
我感觉有些累,一边走一边摸,直到摸到了一块凸起来的草皮土包,我才傻呆呆的坐了下来,这是回家的必经之路,我就在这等妈妈。
无比惆怅,孤独失落无助一股脑涌上了心头,我从小先天失明,从未见过春天的样子,家的样子,妈妈的样子……我最亲近的人是妈妈和经常来家里串门的三婆。
我很喜欢听三婆的说话,她声音很急促,能把一段村里的家常说得抑扬顿挫,惊心动魄。
仅仅是村里的姑婆为了十元钱和别人吵了架的事,我也能听得内心激动。
我的妈妈很少说话,大多数时候我只能听见她她的叹气声和生病时痛苦的呻吟声。
村里人都知道村花罗春丽年轻时去外省务工带回了一个没有父亲的瞎眼女娃小飞蛾,罗春丽是我妈妈,我就是瞎眼女娃小飞蛾。
我家的院子里有一棵又粗又大的香椿树,我八岁时抱了树一下,两只手没合住,现在我十六岁了,两只手也是还没合住,我就想它一定很高大。妈妈养了一群鸽子,它们很喜欢停在香椿树上,日出扑翅而离,日落扑翅而归,停歇在我们没有装窗户的厢房里。
我在土坡上坐了一夜,身体僵硬,疼麻难忍,迷迷糊糊中听见妈妈叫我回家,听见了我们家的鸽子飞回了厢房。
直到晨曦起,也没能等到我的妈妈,我撑起冻得僵硬的身体,一步一步摸回家。
从此以后,我每天的日子都如这晚一般迷茫无措,黑暗遥遥无期。我的妈妈走了,三婆呜咽告诉我,妈妈背柴时踩空了,摔进了村里的那条很深的土沟洞里。
我想摸摸我的妈妈,舅舅他们不让我碰。我跑进厢房,鸽子全飞在我的肩上手掌里,它们尖利的爪子死死咬住我的肉,我们的眼睛都空洞到流不出一滴眼泪来。
三个月后,三婆再来家里是为我说亲事,怜我一人孤苦。愿意娶我的是村里李安堂,三十八岁,已有媳妇,因他媳妇不能生育,让我去为他生个一儿半女。三婆认为是为我找了个好归宿,算对得起我死去的妈妈。
关于命运的安排我从来都是随波逐流,也许我眼睛看得见我会拒绝,但我眼睛看不见,没有人和我说话,这座瓦房沉寂得可怕,三婆很少来,我总在夜里思念我的妈妈,夜晚湿了的枕头,在日落时晾干。
出嫁那天,三婆给我穿上了桃红色的新裙子,我们并没有按村里的仪式大办,安堂哥宴请了几个相邻和熟识朋友,便到我家老屋里背我过门,我们一起给妈妈上了香。当我扶上他的肩头第一次感觉到了异样的温暖。
过门时,安堂哥的媳妇扯烂了我的新嫁裙,她跑来抓我脸时被安堂哥拦下了,她大悲大嚎,臭瞎子,抢我男人,咒你一辈子不得好过。我本不惧命运,但被她掐过的手突然便生疼起来。